看着錢氏狼狽逃離的背影,晚秋緊繃的心弦終於鬆弛下來,下意識地抬眼看向院裏的家人。
這一看,才發現那位一直未見面的三嫂王巧珍不知何時也站在了西廂房門口,正倚着門框,目光復雜地看着場中。
她的視線,大部分都落在林清舟身上,那眼神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崇拜。
王巧珍嫁過來半年,只覺自家男人斯文沉穩,在鎮上做工見識廣,
卻從未見過他如此鋒芒畢露,言辭犀利的一面,
像一塊被擦去灰塵的美玉,驟然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林清舟似乎察覺到妻子的目光,剛轉過頭,卻見王巧珍眼神一閃,立刻扭開了頭,視線恰好與正望着他們的晚秋撞個正着。
晚秋臉上還帶着泥土,眼神幹淨,只是單純地看着他們。
王巧珍心裏卻沒來由地“咯噔”一聲,一股莫名的煩躁和警惕涌上心頭。
這小養媳,直勾勾地看着清舟做什麼?
她哼了一聲,臉色不太好看,轉身又回了屋,“砰”地一聲帶上了門。
回到屋裏,王巧珍越想越不是滋味,隔着窗縫又看到晚秋似乎還在看着林清舟的方向,其實晚秋只是在看衆人的反應,
王巧珍心裏那股邪火又冒了上來,正要拉開門出去警告那小丫頭片子幾句,卻聽見外面傳來了晚秋的聲音。
只見晚秋走到院子中央,對着衆人,尤其是林清舟,
鄭重地行了個禮,聲音不大卻清晰,
“謝謝爹,謝謝娘,謝謝大哥大嫂,謝謝....三哥。”
晚秋這突如其來的正式道謝,反倒讓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林家衆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清舟臉上的銳氣盡數收斂,又恢復了那副斯文模樣,微微頷首。
周桂香更是心軟成一灘水,連聲道,
“好孩子,快別這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還是張氏反應快,一把拉過晚秋,笑着打圓場,
“行了行了,虛禮就免了,瞧你這小花貓樣,走,大嫂帶你去燒點水,好好洗洗。”
張氏一邊拉着晚秋往灶房走,一邊沖着外面喊,
“你們先吃,不用等我們了!”
張氏是真把晚秋當成了需要照顧的孩子,動作麻利地燒水,找出自己一套半舊的,但厚實幹淨的衣物。
看着晚秋瘦小的身子,張氏又想起今天錢氏那句“光吃飯不下蛋的母雞”,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她嫁進林家六年,如今已經二十二了,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這始終是她心裏的一根刺。
晚秋敏銳地感覺到了大嫂情緒的低落。
她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張氏兌好洗澡水,才小聲說,
“大嫂,你...你不開心嗎?”
張氏被問得一怔,看着晚秋清澈擔憂的眼睛,心裏一酸,強笑道,
“嗨,沒什麼,大嫂就是...就是想着,你要是真是我親生的孩子就好了。”
“哈哈哈,你聽我這說的什麼混賬話,我可不能生出來小叔子的媳婦兒。”
張氏這話半是玩笑,半是真心流露的苦澀,還自己給自己的不合時宜打了圓場。
晚秋低下頭,用布巾慢慢擦着胳膊。
晚秋懂得,再堅強的人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堅強的,就像她自己,看起來軟弱可欺,但她知道自己骨子裏是堅韌的,她總能熬過苦日子的。
晚秋抬起溼漉漉的眼睛,看着張氏,很認真地說,
“大嫂心善,一定會是很好的娘親的。”
她沒有說“你一定會有孩子”這種虛無的安慰,而是肯定地告訴她,她會是一個好母親。
這話像一股暖流,悄然熨帖了張氏心中的褶皺。
張氏愣了一下,隨即眼眶微熱,用力揉了揉晚秋的腦袋,
“你這孩子....嘴還挺甜!快洗吧,水要涼了。”
這一番交心,兩人之間的距離無形中又拉近了許多。
因着燒了熱水,晚秋還順便把那一身髒衣服給洗了。
等晚秋洗完澡,換上張氏那身雖然寬大,卻無比溫暖柔軟的衣物走出來時,
堂屋裏一家人竟然都還沒動筷,都在等着她們。
桌上擺着簡單的飯菜,旁邊還有一個盤子,裏面放着周桂香洗得幹幹淨淨的紅柿子,
每人一個,不多不少,連王巧珍那份也放在了她常坐的位置前,
就是巧珍還在鬧別扭,還是不願意出來吃飯。
晚秋心裏一暖,隨即猛地想起一事,臉色一變,
“哎呀!我忘了給清河哥收碗了!”
說着,也顧不上吃飯,急匆匆地就跑向林清河的屋子。
晚秋猛地推開門,把正靠在炕桌邊慢慢吃飯的林清河嚇了一跳。
晚秋看到他碗裏是新的飯菜,還有一個柿子,旁邊的空碗早已不見,顯然是被家人收走了,
這才鬆了口氣,也不等林清河反應,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輕輕的把門關上了。
林清河舉着筷子,看着她來去如風的背影,完全摸不着頭腦,只覺得這丫頭有點莫名其妙,又有點說不出的有趣...
晚秋回到堂屋,在張氏身邊坐下。
周桂香給每人分了一個柿子,柔聲道,
“都嚐嚐,晚秋辛苦摘回來的。”
柿子的甜香在空氣中彌漫,衆人都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份,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那久違的,純粹的甜意讓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連一直悶在屋裏的王巧珍,也被林清舟叫了出來,不情不願地拿起柿子小口吃着。
就在這時,張氏咬了一大口自己的那個柿子,忽然眉頭一皺,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噝噝地吸着氣,含混地叫道,
“哎呀!我這個...我這個也太酸了!”
她這誇張的表情和話語,瞬間打破了飯桌上略顯鄭重的氣氛。
衆人都是一愣,隨即看着張氏那酸得齜牙咧嘴的模樣,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連心事重重的王巧珍,嘴角也忍不住彎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