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花房裏,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陽光依舊明媚,花香依舊馥鬱,但空氣卻凝滯得讓人窒息。
林筱瞳那句石破天驚的告白,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她與厲宴之間激起了滔天巨浪,盡管表面上看,厲宴的神情依舊維持着驚人的平靜。
他站在那裏,白色的襯衫在光線下顯得有些晃眼。深邃的眼眸注視着她,裏面翻涌着林筱瞳讀不懂的復雜情緒——有震驚,有錯愕,甚至有一絲轉瞬即逝的……慌亂?但那一切最終都沉澱下來,化爲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帶着距離感的深沉。
他沒有立刻回應。
這短暫的沉默,對林筱瞳而言,卻像是被架在火上煎熬的漫長世紀。她緊緊攥着裙擺,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那細微的疼痛來支撐着自己幾乎要癱軟的身體。她仰着頭,像一只引頸就戮的天鵝,固執地、不肯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等待着最終的審判。
終於,厲宴微微動了。他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那嘆息輕得像拂過花瓣的風,卻帶着千鈞的重量,砸在了林筱瞳的心上。
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卻又在無形的層面上,劃下了一道更深的鴻溝。
“瞳瞳,”他開口,聲音依舊是她熟悉的低沉,卻比平時更加緩慢,帶着一種刻意放緩的、近乎殘忍的溫和,“我很感謝你的……喜歡。”
“感謝”這個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林筱瞳的胸膛。她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水般兜頭淋下。
“但是,”果然,他繼續說道,目光平靜地看着她,裏面是她從未見過的、清晰的界限,“你還小,可能還分不清依賴和愛情的區別。我一直把你當作親妹妹看待,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親妹妹……
這三個字,被他用如此溫柔卻又如此堅定的語氣說出來,比任何嚴厲的拒絕都更具殺傷力。它徹底否定了她五年來所有的情感,將她滿腔赤誠的愛戀,輕描淡寫地歸結爲不懂事的“依賴”。
林筱瞳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凍住了,四肢冰冷麻木。她張了張嘴,想反駁,想告訴他她分得清,她很清楚什麼是愛!可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眶無法控制地迅速泛紅,積聚起滾燙的淚水,模糊了眼前他清晰而冷靜的輪廓。
看着她瞬間煞白的小臉和那雙迅速蒙上水霧、寫滿了不敢置信與破碎傷痛的眸子,厲宴垂在身側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但他終究什麼也沒做,沒有像往常那樣伸手揉她的發頂,也沒有用更溫和的話語安撫。
他只是站在那裏,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冰山,用他冰冷的溫柔,將她徹底隔絕在外。
“你還年輕,未來會遇到很多更優秀、更適合你的人。”他繼續說道,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不要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
不要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
最後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筱瞳眼中的淚水終於承受不住重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劃過她蒼白的臉頰,留下冰涼的溼痕。她沒有哭出聲,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倔強地看着他,那眼神裏充滿了被全盤否定後的心碎和茫然。
“所以……”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着濃重的鼻音,“……你送我項鏈,送我向日葵,送我星空……都只是因爲……我是妹妹?”
厲宴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避開了她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目光落在她身後一叢開得正盛的白色蝴蝶蘭上。
“是。”他回答,聲音低沉而肯定,“哥哥對妹妹的禮物。”
謊言。
連他自己都知道這是謊言。那星空投影儀,是他動用了關系才拿到的概念品,僅僅是因爲有一次無意間聽她感嘆過,若能擁有屬於自己的星空該多好。可此刻,他必須將這個謊言進行到底。
“我明白了……”林筱瞳喃喃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她低下頭,淚水滴落在鵝黃色的裙擺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她不再看他,轉身,腳步有些踉蹌地朝着花房門口走去。
她的背影,纖細,單薄,充滿了被摧毀後的脆弱感。
厲宴站在原地,看着她逃離的背影,那挺直的脊背終於幾不可察地鬆懈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壓抑的、連他自己都無法理清的情緒。他想開口叫住她,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將所有的話語都咽了回去。
不能心軟。她還太小,而他的人生規劃裏,從未想過會有一個被他看着長大的女孩以這樣的方式闖入。他不能耽誤她,更不能……利用她對自己盲目的依賴。
林筱瞳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厲宅,甚至來不及和王伯道別。她坐進車裏,發動引擎,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模糊了前方的視線。
原來,那些她視若珍寶的特殊,那些讓她心跳加速的瞬間,在他眼裏,都不過是“哥哥對妹妹”的尋常。
原來,從頭到尾,感動的,只有她自己。
心,像是被生生撕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冷風呼呼地往裏灌,帶來滅頂的疼痛和絕望。
她趴在方向盤上,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玻璃花房內,厲宴依舊站在原地,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緩緩抬手,揉了揉眉心,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毫不掩飾的疲憊與煩躁。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以及……那心碎眼淚的味道。
他拒絕了她。
用最溫柔的方式,給了她最殘忍的一刀。
而他知道,有些東西,從她含着淚說出“我明白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徹底改變了。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甜甜叫着“宴哥哥”的單純女孩,或許,再也回不來了。
窗外,陽光刺眼,而他的世界,卻仿佛因那句遲來的告白和隨之而來的決絕,提前進入了寒冬。這場始於暗戀的微光,在剛剛燃起最熾熱的火焰時,被他親手,溫柔地掐滅了。只剩下無盡的失落與心碎的回響,在兩人之間,無聲地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