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帶着濃烈腐土腥味的灰霧如同活物般從身後涌來,冰冷的觸感幾乎貼上後頸。瑪莎那扭曲身影發出的非人尖嘯在狹窄的樓梯間裏回蕩、放大,震得耳膜生疼,攪動着骨髓裏的恐懼。
“快!再快!”林默嘶喊着,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冰冷的木質扶手在掌心留下滑膩的觸感,樓梯盤旋向上,黑暗濃稠得幾乎能吞噬光線,只有身後翻滾的灰霧帶來一絲詭異的微明,每一次腳步落下都激起厚重的灰塵,嗆得人直咳嗽。
“啊!”白曉腳下絆了一下,差點滾落,被緊跟在後的周文死命拽住胳膊。
“別停!”周文的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調,他幾乎是拖着白曉往上爬。
趙鐵柱跑在最前面,沉重的腳步踏得木質樓梯咚咚作響,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那層岩石般的灰紋尚未完全褪去,在黑暗中像某種怪異的鱗片。
秦嵐緊隨其後,她的動作異常敏捷,如同在黑暗中潛行的貓,短刀反握在手,警惕地掃視着上方更深沉的黑暗。
身後,那裹挾着刺骨陰寒的灰霧已經漫上了樓梯轉角,瑪莎那令人牙酸的抽泣和尖嘯混雜在一起,越來越近!
“三樓!東側盡頭!”林默再次大喊,肺部火辣辣地疼。管家守則第三條如同最後的救命稻草:【三樓東側盡頭房間爲禁區,任何理由不得進入。】現在,這“禁區”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終於,樓梯盡頭出現在眼前。
三樓走廊比樓下更加破敗、陰森,厚重的灰塵覆蓋了一切,牆紙大片剝落,露出底下發黴的木板,空氣裏彌漫着一股陳年的塵埃和木頭朽爛混合的沉悶氣味,走廊兩側依舊掛着肖像畫,但這裏的畫框更加巨大,蒙着厚厚的灰塵和蛛網,畫中人物的面容在昏暗中模糊不清,仿佛被時光刻意抹去了五官,只留下空洞的輪廓,散發出一種無聲的、沉甸甸的惡意。
“東邊!盡頭!”秦嵐低喝,率先沖向右側走廊深處。
走廊長得仿佛沒有盡頭,腳步聲在死寂中激起空洞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朽爛的棺材板上。
兩側那些無面的巨大肖像,在奔跑帶起的氣流中,蛛網輕輕晃動,灰塵簌簌落下,如同沉睡的巨物被驚醒。
“咯咯……花……好冷……”瑪莎那怨毒的哭泣聲仿佛貼着後腦勺響起!冰冷的霧氣已經彌漫到了他們腳後跟!
“就在前面!”周文指着走廊盡頭一扇與衆不同的門,那是一扇厚重的、鑲嵌着黃銅鉚釘的橡木門,門板比走廊其他房門都要高大、厚實得多。
門上沒有把手,只有一個猙獰的黃銅獅頭門環,獅口大張,獠牙畢露,門板上用深紅色的、早已幹涸發黑的顏料,畫着一個巨大的叉,旁邊還用同樣暗紅的顏料寫着幾個扭曲的大字:【禁止入內】。
那標記和字跡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仿佛是用凝固的鮮血塗抹而成。
“開門!快開門!”趙鐵柱沖到門前,怒吼着用肩膀狠狠撞去!
“砰!”沉重的橡木門紋絲不動,只發出沉悶的回響,震落一片灰塵。
“讓開!”秦嵐上前,短刀精準地插入門縫,試圖撬動門栓,但門縫嚴絲合縫,刀刃如同插進了石頭。
“鎖死了!該死的!”趙鐵柱急得雙眼赤紅,回身看着已經蔓延到走廊中段的灰霧,那霧中扭曲的身影輪廓越來越清晰,帶着死亡的氣息步步緊逼。
他猛地看向周文和白曉,眼中凶光一閃,布滿石紋的大手再次伸出:“你們兩個!去後面!擋住它!給老子爭取時間!”
“不!”周文驚恐地後退。
“你想讓他們送死嗎!”林默厲聲喝道,同時用力推開趙鐵柱伸向周文的手。冰冷的觸感讓她心一沉,趙鐵柱手臂上的石紋在加深,他的動作也比之前更加遲滯僵硬,天賦的副作用顯現了!
“那怎麼辦!等死嗎!”趙鐵柱咆哮,額角青筋暴跳,瑪莎的尖嘯近在咫尺,灰霧中那股冰冷的腐朽氣息幾乎要將他們凍僵。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嗒……嗒……嗒……”
那冰冷、精準、穿着硬底皮鞋的腳步聲,毫無征兆地從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中響起!
管家利奧波德!
昏黃的光暈如同鬼火般浮現,映照出管家那毫無血色的、石刻般的臉。
他依舊提着那盞古舊的銅制提燈,燭火跳躍,在深陷的眼窩裏投下搖曳的陰影,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灰霧的邊緣,仿佛是從牆壁的陰影裏直接滲出來。
翻涌的灰霧和瑪莎的尖嘯,在管家出現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屏障阻擋,驟然停滯!霧氣劇烈地翻滾、扭曲,發出不甘的嘶嘶聲,卻無法再向前推進分毫。霧中那扭曲的身影輪廓發出更加怨毒的尖嘯,瘋狂地沖撞着那道無形的界限,卻始終無法突破。
管家冰冷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珠緩緩轉動,視線掃過驚魂未定的五人,最後落在秦嵐身上。
他那薄如刀鋒的嘴唇紋絲不動,冰冷幹澀的聲音如同生鏽的齒輪摩擦:“擅離指定區域。違反守則。”他緩緩抬起枯瘦、蒼白得如同石膏般的手指,指向秦嵐,“你、跟我來。”
“不!”秦嵐瞳孔驟縮,短刀橫在胸前,擺出防御姿態,“憑什麼!”
管家沒有任何解釋,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他腳下的灰塵自動向兩側分開,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秦嵐。
她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手中的短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臉上浮現出和王福來被哭聲迷惑時相似的茫然表情,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不……不……”秦嵐無意識地低語着,身體卻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管家走去。
“秦嵐姐!”白曉驚叫,想沖過去拉住她。
“別過去!”林默一把拽住白曉,心髒狂跳。
管家腳下那冰冷的、不斷扭曲蠕動的灰黑色霧氣再次被她的真視之眼捕捉到!這絕非善類!他帶走秦嵐,絕對不是因爲什麼“違反規則”!
管家沒有理會其他人,只是漠然地轉身。
秦嵐如同夢遊般,步履蹣跚地跟在他身後,昏黃的提燈光暈搖曳着,兩人的身影緩緩融入走廊另一端的、深不見底的黑暗中,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
隨着管家的離去,那道阻擋灰霧的無形屏障也驟然消失!
“嘶——!!!”
飽含怨毒與狂怒的尖嘯再次爆發!停滯的灰霧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洶涌撲來!瑪莎那扭曲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帶着刺骨的寒意和濃烈的死亡氣息!
“操!”趙鐵柱絕望地怒吼一聲,布滿石紋的雙臂再次交叉擋在身前,準備硬抗這最後的沖擊。
林默的目光卻死死鎖在面前這扇畫着巨大紅叉的禁區門上!管家出現又帶走秦嵐,這絕不是偶然!他是在維持某種“秩序”,還是……在清理闖入者?
“門!鑰匙孔!”周文突然指着獅頭門環下方一個幾乎被灰塵掩埋的、極不起眼的小孔,那孔的形狀非常奇怪,不是常見的鎖孔,反而像是……某種特殊物品的插口!
林默腦中靈光一閃!她猛地從貼身口袋中掏出那個冰冷的黃銅鈴鐺!鈴鐺底部,正有一個小巧的、類似鍾舌根部的凸起結構!
“給我!”林默一把奪過周文手中的鈴鐺,看也不看,對準門板上那個隱蔽的小孔,用力插了進去!
“咔噠。”
一聲清脆的、如同精密齒輪咬合的機括聲響起!
門板上那個猙獰的獅頭門環,雙眼的位置突然亮起兩點幽綠的光芒!緊接着,沉重厚實的橡木門,伴隨着令人牙酸的、仿佛塵封千年的“嘎吱——”聲,緩緩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更加濃鬱、混合着陳年紙張、灰塵和某種奇特香料的沉悶氣味,從門縫裏撲面涌出!
“快進!”林默嘶聲喊道,用力推開沉重的門扇。
趙鐵柱第一個如同蠻牛般沖了進去,周文和白曉緊隨其後,連滾帶爬地撲入黑暗,林默最後一個閃身進入,反手用盡全力猛地將沉重的橡木門重新拉上!
“砰!!!”
幾乎就在門板合攏的瞬間,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擊在門外!整個門板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瑪莎那怨毒到極致的尖嘯被厚重的門板隔絕,變得沉悶而遙遠,伴隨着藤蔓瘋狂抽打和纏繞門板的“噼啪”聲,如同暴風雨敲打着最後的避難所。
門內,是死一般的寂靜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門外那持續不斷的撞擊和尖嘯,證明着恐怖並未遠離。
“呼……呼……”粗重的喘息聲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光……光!誰有火光!”趙鐵柱嘶啞地喊着,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虛弱和岩膚褪去後的痛苦。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身體微微發抖,手臂上那層岩石般的灰紋正在快速消退,露出底下大片青紫的瘀傷和擦痕,顯然天賦的副作用開始反噬。
“我……我試試……”白曉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摸索聲後,“嚓”的一聲輕響,一小簇微弱的火苗亮了起來。是白曉隨身攜帶的一個老式煤油打火機。
昏黃搖曳的火光,勉強驅散了門口一小片區域的黑暗,也映照出房間內模糊的輪廓。
這裏似乎是一個書房?
這個空間異常高大空曠,靠牆立着頂到天花板的巨大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滿了各種厚重的書籍和卷軸,大多覆蓋着厚厚的灰塵和蛛網。
房間中央是一張寬大的、同樣落滿灰塵的紅木書桌,桌面上散亂地堆放着一些紙張、墨水瓶和一個巨大的黃銅地球儀。
書桌後面是一張高背皮椅,椅背高聳,如同一座沉默的王座,房間的角落裏,還立着幾個被白布覆蓋的、人形的物體,像是雕塑或者盔甲架子。
最令人心悸的是牆壁,四面牆壁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肖像畫!
但與走廊裏那些蒙塵模糊或者無面的不同,這裏的每一幅畫都異常清晰!畫中人穿着不同時代的華麗服飾,男女老少皆有,但無一例外,他們的眼神都空洞、呆滯,無數雙空洞的眼睛在搖曳的火光下,仿佛都在注視着闖入者,那凝固的笑容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無比詭異。
“媽的……這鬼地方……”趙鐵柱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靠着牆慢慢滑坐在地,岩膚徹底褪去後帶來的虛弱感讓他幾乎站不住,他撕開破爛的袖子,露出胳膊上幾道被藤蔓倒刺劃開的、深可見骨的血口,鮮血正汩汩流出。
“周文!白曉!”林默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清晰,她強壓下心中的寒意,目光銳利地掃視着這個詭異的書房,“找!找一切可能有用的東西!日記、信件、任何能解釋瑪莎和夫人關系的東西!這是我們活下去的關鍵!”
她快步走向那張巨大的書桌。
灰塵在桌面上積了厚厚一層,她拂去地球儀上的灰塵,露出下面斑駁的銅殼,桌面上散落的紙張大多已經發黃變脆,字跡模糊不清。
她快速翻找着,指尖拂過冰冷的墨水瓶、斷裂的鵝毛筆……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被書桌一角一個不起眼的、被幾本書壓着的硬皮本子吸引。本子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皮革,沒有任何文字,邊緣已經磨損。她抽出來,拂去灰塵。
“找到了!”另一邊,周文也發出低呼。他正費力地從書架底層抽出一個落滿灰塵的扁平木盒,白曉舉着微弱的火苗湊過去,幫他照亮。
林默翻開手中的硬皮本子,扉頁上用優雅流暢的花體字寫着:
【利奧波德·馮·艾森哈特
——私人日志】。
是管家的日記!
林默心髒猛地一跳,快速翻動。
日記大部分頁面都是些瑣碎的莊園事務記錄,字跡工整冰冷,如同打印出來的一般,直到翻到中間偏後的部分,字跡開始變得有些潦草,甚至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