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嗚……”
哭聲如同冰冷的蛛絲,穿透厚重的橡木門,纏繞在每個人的神經上。黑暗濃稠得化不開,門廳內只剩下壓抑的抽氣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操!”趙鐵柱低吼一聲,聲音帶着被恐懼激怒的狂躁,“又是他媽什麼鬼東西!”他下意識想去摸腰間的家夥,動作卻僵在半空,似乎在恐懼中又記起了肖像畫的恐怖。
“守則第四條!”周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不能找!不能回應!要等它停!”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蜷縮在冰冷的牆壁角落。
林默背靠大門,冰冷的觸感透過衣物滲入脊背。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雙眼再次傳來熟悉的灼熱感,真視之眼,發動!
視野邊緣掠過幾絲微弱的藍色數據流,轉瞬即逝,失敗了。
50%的概率,如同在黑暗中擲骰子,她只能依靠那模糊的警示:這條規則本身,或者它的附加說明【哭聲止息後方可行動】,纏繞着不祥的黑色絲線,是陷阱,但具體在哪裏?未知像冰冷的蛇,纏繞上心頭。
“等它停?”秦嵐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異常冷靜,帶着金屬的質感,“那哭聲聽起來……不像是會停的樣子,它在移動。”她側耳傾聽,像一頭在夜色中警惕的母豹。
白曉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王福來則發出意義不明的嗚咽,幾乎和門外的哭聲混在一起。
哭聲確實在變化。時而飄渺如遠處風笛,時而清晰如在耳畔低語,帶着一種令人心碎的哀怨,在花園的濃霧中緩緩移動,仿佛在繞着主屋徘徊,每一次聲調的起伏,都像冰冷的針,刺穿着緊繃的神經。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媽的,老子受不了了!”趙鐵柱突然低吼,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縮在這裏等死嗎?那哭聲就在外面轉!說不定是什麼線索!或者……或者就是害死王翔的鬼東西!”他粗重的喘息在黑暗中噴出白氣,“誰跟我去看看?”
沒人回應,只有更深的死寂。
“廢物!一群廢物!”趙鐵柱罵罵咧咧,摸索着向大門方向移動,“老子自己去!秦嵐,你那破天賦不是能聽風辨位嗎?給老子指個方向!”
秦嵐沉默了幾秒,聲音冷硬:“東北角,玫瑰拱門附近。但我警告你,趙鐵柱,守則……”
“守則個屁!”趙鐵柱粗暴地打斷她,“王翔碰了畫,死了!這鬼哭聲在外面叫,我們縮着就安全了?老子不信!這鬼地方,規則就是坑!老子偏要看看,不回應它又能怎樣!”他顯然被王翔的慘死刺激得失去了理智,恐懼轉化爲暴戾的沖動。
他粗魯地推開擋在身前的王福來,後者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趙鐵柱的手已經摸到了冰冷的門栓。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趙鐵柱莽撞的試探,可能觸發未知的死亡,也可能……爲他們撕開一條生路?或者,成爲另一個規則的祭品?她無法判斷,真視之眼依舊沉寂。
就在趙鐵柱的手指即將拉動門栓的刹那——
“嗒……嗒……嗒……”
一種新的聲音,清晰、穩定、帶着某種令人心悸的規律,從門廳通往內部的長廊深處傳來。
是腳步聲!
不是奔跑,不是遲疑,是那種穿着硬底皮鞋,在空曠地方刻意放慢的、從容不迫的踱步聲。每一步都敲打在衆人的心跳上。
門外的哭聲,在這一刻,詭異地停頓了一瞬,仿佛被這腳步聲驚擾。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目光驚恐地投向長廊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點微弱、昏黃的光暈,在長廊盡頭搖曳着浮現,如同墓穴中飄出的鬼火。光暈緩緩移動,映照出一個高大、瘦削、穿着筆挺黑色燕尾服的身影。
管家,利奧波德先生。
他提着一盞樣式古舊的銅制提燈,玻璃燈罩內跳動着豆大的燭火,昏黃的光勉強勾勒出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五官像是用刻刀在石板上鑿出的,線條冷硬,毫無表情;嘴唇薄得像兩條細線,緊緊抿着;他的眼睛深陷在眉骨的陰影裏,只偶爾在燭光晃動時,反射出兩點冰冷的、無機質的光芒,像打磨光滑的黑曜石。
他走到門廳與長廊的交界處,停下了腳步,燭光將他狹長的影子投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扭曲變形。
“客人們。”管家的聲音響起,如同兩塊幹燥的骨頭在摩擦,幹澀、平直,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黃昏已逝,黑夜當值。請遵守主人的規矩。”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黑暗中的衆人,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帶來刺骨的寒意。
“三樓東側盡頭房間爲禁區,任何理由不得進入。”他冰冷的語調像是在宣讀墓志銘,“管家只在黃昏與黎明出現。現在,是我最後一次提醒諸位。”
是第三條和第五條規則!
他的目光在趙鐵柱按在門栓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沒有任何表示,卻讓趙鐵柱觸電般猛地縮回了手。
管家說完,沒有任何停留,如同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木偶,提着那盞昏黃的提燈,轉身,邁着同樣精準的步伐,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長廊的黑暗深處,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徹底被死寂吞沒。
那盞提燈的光暈消失的瞬間,門外的哭聲再次幽幽響起,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哀怨,帶着一種被壓抑後的怨毒。
“他……他剛才看我了……”王福來癱軟在地,褲襠一片溼冷,語無倫次,“他眼睛裏……沒有光……沒有……”
秦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他說最後一次提醒,意味着黎明前他不會再現身,也意味着……剩下的時間,只能靠我們自己。”她轉向趙鐵柱的方向,聲音帶着嚴厲,“趙鐵柱,你想死沒人攔着,但別連累我們!”
趙鐵柱在黑暗中粗重地喘息着,沒有反駁,管家那冰冷無機質的一瞥似乎暫時澆滅了他沖動的火焰。
“現在怎麼辦?”周文的聲音帶着絕望,“就……就一直躲在這裏,聽着那個哭?等到天亮?”他神經質地搓着手,“規則說不能回應,要等它停……可它什麼時候停?”
“也許……也許我們該找點線索?”白曉怯生生地提議,聲音細若蚊呐,“那個管家……他提到主人……也許這房子裏有關於主人的東西?日記?畫像?”
“找死嗎?”趙鐵柱壓低聲音罵道,但語氣已不如之前暴戾,“你沒看見走廊牆上那些鬼畫?碰一下就是死!”
“不……不一定非要碰畫……”周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書房?會客廳?仆人房?總有些地方可能有文字記錄……規則只說不能碰畫,沒說不能探索其他地方吧?”他看向秦嵐和林默,尋求支持。
林默沒有立刻回答。管家的出現和警告,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頭。三樓禁區、管家出現的時間,這看似是限制,但也劃定了某種“安全”的時間,管家離開後,哭聲立刻重新響起,這是否意味着……管家本身的存在,對哭聲有某種壓制?或者,哭聲正是被管家“驚走”的某種東西?
她再次嚐試凝聚精神。雙眼的灼熱感驟然加劇!這一次,真視之眼——觸發了!
視野瞬間被一層淡淡的藍光覆蓋。她猛地看向管家消失的長廊深處。在殘留的視覺中,她清晰地“看”到,管家剛才站立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腳印。但那腳印周圍,沒有正常活人該有的、代表生命氣息的暖色光暈,只有一片冰冷的、不斷扭曲蠕動的灰黑色霧氣!那霧氣散發着腐朽、空洞和……非人的死寂!
管家利奧波德,根本不是活人!他更像一個被規則束縛、行走的……某種存在!
林默的心髒狂跳,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強壓着驚駭,目光快速掃過昏暗的門廳,真視狀態在迅速消退,但在視野恢復正常前的一刹那,她瞥見了角落裏一樣東西,那是一個不起眼的、半嵌在踢腳線陰影裏的、小小的金屬物件。一個……黃銅的仆人鈴鐺,上面似乎還刻着字。
“角落!踢腳線那裏!”林默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有個鈴鐺!可能有線索!”
離得最近的周文立刻摸索過去,手指觸碰到冰冷的金屬,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摳了出來。借着窗外極其微弱的天光,勉強能看清這是一個老式的召喚仆人的按鈴,黃銅制成,小巧精致,鈴舌已經不見了。鈴鐺背面刻着一行極其細小的花體字:
【獻給忠誠的瑪莎,願你的安眠不被驚擾。
——夫人絕筆。】
“瑪莎,夫人,”周文喃喃念着,手指摩挲着冰冷的刻字,“仆人?夫人?這莊園的女主人?”
“安眠,不被驚擾,”秦嵐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聯想到門外的哭聲,眼神銳利起來,“門外的哭聲……會不會就是這個瑪莎,她的安眠被驚擾了?”
這個推測讓所有人脊背發涼。一個安眠被驚擾的仆人,在花園深處哭泣?守則禁止回應和尋找她的哭聲,是否意味着回應或尋找,就是驚擾她?
“嗚……嗚嗚……媽媽……我的花……都死了……好冷啊……”
就在這時,門外的哭聲陡然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單純的哀怨嗚咽,而是清晰地吐出了幾個破碎的詞語!那聲音帶着一種孩童般的無助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穿透門板,直刺每個人的耳膜!
“媽媽……花死了……好冷……”王福來突然失神地跟着低語重復,眼神渙散,臉上露出一種詭異的、混雜着悲傷和茫然的笑容,仿佛被那哭聲裏的情緒徹底感染、同化。
“王福來!閉嘴!”秦嵐厲聲呵斥,但已經晚了。
王福來像是根本沒聽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上掛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夢遊般朝着緊閉的大門走去,口中依舊無意識地呢喃着:“花死了……好冷……媽媽……”
“攔住他!”趙鐵柱也意識到不妙,低吼着撲過去。
但王福來的動作快得出奇,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着,他猛地撲到大門上,雙手瘋狂地拍打着厚重的橡木門板,發出沉悶的“砰砰”聲,同時用盡全身力氣,朝着門縫外那哭聲的來源嘶喊起來:
“別哭啊!瑪莎!你的花沒死!我幫你!我幫你種新的!!!”
這聲嘶力竭的回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塊,瞬間打破了某種禁忌的平衡!
門外的哭聲——戛然而止!
絕對的死寂,比之前的任何時刻都要恐怖!
緊接着——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大骨骼斷裂的脆響,從門外傳來!
“轟隆!!!”
主屋一側鑲嵌着彩色玻璃的高窗猛地向內爆裂!無數尖銳的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射入!伴隨着玻璃碎片涌入的,是濃得如同墨汁的霧氣,以及霧氣中瘋狂舞動的、粗壯如巨蟒的黑色藤蔓!
那些藤蔓表面布滿了尖銳的倒刺和吸盤狀的口器,帶着濃烈的、與花房蠟像如出一轍的死亡氣息!它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精準無比地卷向呆立在大門前的王福來!
“啊——!!!”王福來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到變調的慘叫。
數根粗壯的藤蔓瞬間將他纏裹、吞噬!倒刺深深扎入他的皮肉,吸盤緊緊吸附在他的頭顱和軀幹上。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皮膚迅速失去光澤,變得如同風幹的橘子皮,眼睛凸出,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恐。
僅僅兩三秒!
藤蔓鬆開,一具徹底失去水分、如同風幹了數十年的木乃伊,“噗通”一聲摔落在布滿玻璃碎屑的地板上,保持着伸手嘶喊的可怖姿勢。
而那些吸食了血肉的藤蔓,則詭異地蠕動、膨脹了一圈,倒刺閃爍着幽暗的光澤,如同飽餐後的惡魔,緩緩地、帶着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朝着門廳內驚駭欲絕的幸存者們蜿蜒探來!
黑暗的門廳,瞬間化作了藤蔓肆虐的魔窟!絕望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剩下的五人。
林默背靠冰冷的牆壁,匕首死死攥在手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看着那具迅速幹癟的屍體,看着那如活物般蠕動逼近的恐怖藤蔓,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回響:
守則第四條——【若聽到花園深處傳來哭聲,切勿尋找來源,更不可回應。】以及附加的【哭聲止息後方可行動】!
回應,是死路!
那麼“哭聲止息後方可行動”呢,這條被真視之眼標注爲“異常”的規則,它的陷阱,又在哪裏?當哭聲因回應而停止,行動真的安全嗎?
她看着那些貪婪逼近的藤蔓,答案似乎已經不言而喻,這附加的說明,本身就是致命的誤導!哭聲停止,並非安全信號,而是某種東西被徹底激怒、開始獵殺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