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瑤池觀測台，用三千年計算星辰湮滅的軌跡。
卻在伊犁河谷的某個黃昏，因爲一朵杏花如何落向你的鬢角，
第一次，忘記了時間。
秩序是最精密的囚籠，
而愛，是唯一的越獄。
——謫仙·凌雲天（於賽裏木湖畔青石刻字，補天紀元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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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水晶前的失語者
獵戶座星雲熄滅的那一夜，我在瑤池觀測台的水晶棱鏡前，跪了整整三個時辰。
棱鏡呈現的並非直觀影像，而是通過“概念轉譯協議”生成的抽象圖譜。三百億個意識光點如交響樂般共振、對抗、融合——那是獵戶座文明正在進行“絕對自由意志實驗”：每個個體都成爲自己宇宙的君王，君王之間無需妥協，只需證明自身邏輯的優越性。
最後的漣漪涌來時，圖譜突然簡化到極致。
所有的對抗線消失，所有的共振頻率歸一。三百億個光點同時發出同一個頻率的脈沖，那脈沖的含義被轉譯爲八個字：
“邏輯自洽。無需存在。”
然後，歸零。
我渾身顫抖，掌心抵着冰冷的水晶台面，試圖向那片黑暗輸送任何一點微弱的仙力。但水晶只反饋給我絕對的虛無，以及玉帝通過天庭律令傳來的、不容置疑的旨意：
“林仙，歸位。此乃文明自決，符合星穹之母‘自由星火’最高教義。秩序優先，凡俗自有定數。”
“自有定數……”我喃喃重復，指尖在水晶上摳出血痕，“就是看着他們……在絕對的清醒中，集體走向湮滅？”
無人應答。
觀測台的數據記錄員後來在歸檔時發現異常：在文明湮滅前的最後0.3秒，有二十三億七千萬條“情感溢出數據”強行突破了過濾協議，直接灌入我的神識備份區。那是母親爲孩子哼唱的搖籃曲片段，是兩個生命體在星光下的無意義對話，是某個個體臨終前反復念叨的、另一個個體的名字……
按照《高危信息處置條例》，我本應立即上報並格式化這些數據。
但我沒有。
從那夜起，蟠桃園的每朵桃花，在我眼中都成了獵戶座文明最後那場“邏輯煙花”的殘像。我開始在園中最偏僻的角落，偷偷栽種“不合時宜”的東西：把春桃的枝椏嫁接在秋桃的根莖上，給喜陽的紫紋蟠桃澆灌月華最盛的午夜露水。
天兵總會在第一時間發現，然後面無表情地拔除我的“錯誤”。他們手持玉帝親賜的“規整尺”，丈量每一寸偏離正軌的生長。
直到那潑猴抱着他那壇“錯誤”的、濃烈的、活生生的猴兒酒，闖進我這片精心維持的、死寂的“完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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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壇酒，一個裂痕
蟠桃盛會前三日，天庭進入了“絕對靜默期”。
這是瑤池知識庫第七代“和諧共振協議”的成果。每朵花苞內植入微型的“秩序羅盤”，確保它們在同一毫秒綻放，香氣分子均勻分布，形成完美的香氛穹頂。我的職責是監測三千六百株桃樹的同步率——數值必須保持在99.999%以上。
“林仙官！你這園子，安靜得像個棺材！”
孫悟空的聲音像一塊粗糲的石頭，砸碎了這片琉璃般的寂靜。他倒掛在九千年紫紋蟠桃的主枝上，酒壇的泥封已經拍開。
那酒氣……
它不像任何已知的物質。天庭的瓊漿，成分可精確到每一粒分子：73.8%的月華凝露，22.1%的晨曦初暉，4%的仙草精華，0.1%的“祥瑞概念素”。但這壇酒——它是由偶然釀造的。
“猴兒酒！”悟空拍開泥封，更加濃烈狂野的香氣噴涌而出，“俺老孫在花果山時，孩兒們采百果堆在樹洞，不管不顧，任它爛、任它發酵！等上幾年，揭開就是這玩意兒——不幹不淨，喝了沒病！比天庭這些淡出鳥來的玉液，帶勁萬倍！”
我接過碗時，指尖在顫抖。不是因爲違禁，而是因爲恐懼——對“不可控”的恐懼，對“混沌”的恐懼，對我內心深處那個早已熄滅的、名爲“好奇”的火種的恐懼。
第一口，是灼燒。
第二口，是千萬種生命同時腐爛與新生。
第三口下肚，我看見了獵戶座文明最後的集體意識中，那個問出“雪蓮是什麼”的孩童。他此刻正蹲在某個星系的河邊，用樹枝攪動發光的河水——那是他文明最後的“無用之事”，在所有人都投身“絕對自由邏輯證明”時，他選擇研究水花的形狀。
酒液濺出幾滴，落在最近的桃樹上。
編號甲-七四九，同步率99.999%的“完美樣本”，在酒滴落下的瞬間，樹皮上的紋理蠕動了一下。就像沉睡的肌膚，被一滴滾燙的油驚醒。
監測羅盤發出尖銳的警報。
同步率：99.997%。
下降了0.002%。
我盯着那微不足道的降幅，忽然瘋狂地笑起來，笑得眼淚橫流。
原來，只需要0.002%的“意外”，就足以讓完美崩開一道裂縫。
而裂縫裏，我看見了光。
二、審判與放逐
酒醒時，夕陽如血，將滿園狼藉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金紅。
凌霄寶殿的審判出乎意料的迅速。玉帝高坐九龍椅，目光如實質般壓在我的脊梁上。
“林仙，蟠桃園乃天庭重地，蟠桃乃盛會聖物。爾身負司桃之職，卻縱容妖猴入園，飲酒嬉鬧，毀損靈根……你，可知罪？”
我俯首：“臣知罪。”
不僅認罪。那一刻，我竟感到枷鎖斷裂的輕快。
“念你往日勤勉，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褫奪你八成仙力，打落凡間，遣至西域天山，看守雪線三十年！”
殿下傳來低低的吸氣聲。
“三十年後，若天山雪線之處，能生出一株桃樹，並開花結果，便允你重返天庭，官復原職。若不能……便永世爲凡，自生自滅。”
雪線生桃？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臣，領旨謝恩。”
太白金星奉旨送我下界。穿過南天門時，他忽然往我袖中塞入一物。
觸手溫潤，是一枚九轉金丹。
“林仙，”他傳音入密，“此丹乃瑤池知識庫最新煉制的‘終極修復劑’，理論上可肉白骨、活死人，甚至……彌合某些規則層面的創傷。此番下界，前路莫測。萬一……有用得着之時。”
我握緊金丹，向他微微頷首。
轉身踏入下界雲路時，我最後看了一眼天庭——那萬年不改的、完美而冰冷的霞光。
然後深吸一口氣。
人間空氣中混雜着塵土、草葉、牲畜糞便，以及某種我無法形容的、蓬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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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章】瑤池協議第七款
玉帝的奏折（天庭視角補全）
時間：蟠桃園事件次日
地點：凌霄殿後殿密室
奏：關於司桃仙官林仙違規事件及文明觀察站第741號報告關聯性研判
陛下聖鑑：
臣等連夜調閱瑤池知識庫檔案，發現重大隱患。
林仙所負責的獵戶座觀測站，三百年間共傳輸回文明數據七千九百億條。其中99.7%爲常規演化記錄，但有0.3%——即二十三億七千萬條數據——標記爲“異常情感溢出”。
關鍵發現：
這些“溢出數據”全部集中於該文明最後三百年，與其“絕對自由意志實驗”時間段完全重合。林仙私自將這些數據備份於個人神識中，未按規定格式化。
瑤池智庫分析報告（摘要）：
“情感溢出”與“文明自決湮滅”存在強相關。當個體情感鏈接濃度超過閾值，文明會進入兩種極端：
A路徑：情感共生網絡（如女媧補天時的衆生願力，可控）
B路徑：絕對自由後的集體虛無（如獵戶座結局）
林仙在長期接觸B路徑數據後，已出現“情感耐受性下降”症狀。此次蟠桃園事件中，他對“猴兒酒”的異常反應——不是厭惡，而是渴望——證明污染已深入仙格。
建議：
按《天庭高危污染源處置條例》，應即刻剝離林仙仙骨，投入“概念淨化爐”重塑。
但，瑤池協議第七款留有例外條款：
“若污染者自願前往‘現實錨點試驗區’，以自身爲樣本，觀察‘受限情感’與‘有限自由’的演化路徑……可暫緩淨化，轉爲觀察對象。”
天山雪線，正是協議預留的七個“現實錨點”之一。
臣等研判：
1.若林仙在雪線被凡俗同化，泯然衆人，證明天庭秩序的普適正確。
2.若他能“雪線生桃”，則證明“有限變異”可控，可爲天庭管理多元文明提供新範式。
3.若他引發大規模規則污染……雪線遠離主天庭，便於實施“區域淨化”。
此乃一石三鳥之策。
請陛下聖裁。
玉帝朱批：
準。
但加一條：若他孕育後代，需重點觀察。仙凡血脈，歷來是規則漏洞高發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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