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六年·長安雪
長安城的流言,如同冬日裏的寒風,無孔不入。
近十日來,街頭巷尾議論最多的,便是兩件事。
一件是翼國公秦瓊病重垂危,據說早已藥石無效,府門緊閉,謝絕探視,怕是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不少經歷過隋末亂世、見過秦瓊神勇的老兵,都爲此扼腕嘆息,感慨一代名將即將凋零。
另一件,則是趙國公長孫無忌的嫡長子長孫沖,深夜在平康坊被人打成重傷,顏面盡失,朝廷下旨嚴查,動用了大理寺、刑部、京兆尹三方力量,卻如同石沉大海,連凶手的影子都沒抓到。此事透着詭異,也讓不少人暗自揣測,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皇後侄子頭上動土。
這兩件事,一悲一疑,交織在長安的上空,讓這座繁華的帝都,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
房遺愛這些日子過得倒是安穩。他每日在府中養傷,偶爾陪盧氏說說話,或是借口看書,躲在房間裏研究系統。秦瓊那邊已經不需要再輸血,只需要靜養調理即可,他也樂得清閒。
聽到長孫沖被打、查無結果的消息時,他心中暢快,卻也並未太過張揚。他知道,這事還沒完,長孫無忌絕不會善罷甘休,只是暫時沒查到線索罷了。
而秦瓊那邊,想必也快到了“康復”的時刻。
這日清晨,天色微明,文武百官便已齊聚太極殿,上着早朝。程咬金還靠着柱子在那裏打盹
殿內莊嚴肅穆,檀香嫋嫋。李世民端坐龍椅之上,聽取着大臣們的奏報,處理着國家政務。
議題先是關於北方突厥的動向,接着又討論了關中地區來年的春耕事宜,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房玄齡站在文官隊列中,神色平靜,偶爾出列奏對,條理清晰。只是他眉宇間,偶爾會掠過一絲憂慮,既是爲秦瓊的病情,也是爲長孫沖被打之事可能引發的朝堂風波。
長孫無忌站在一旁,臉色依舊陰沉。這幾日查案毫無進展,讓他在同僚面前頗感顏面無光,心中的怒火也越積越深。他時不時地看向殿外,仿佛在期盼着什麼消息。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個略顯蒼老,卻中氣十足的通傳聲,打破了殿內的肅穆:
“翼國公——秦瓊,到——!”
這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太極殿內炸響!
刹那間,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所有正在奏事的官員猛地停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看向殿門。
程咬金立馬就被嚇醒了,文武百官們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個個目瞪口呆,臉上寫滿了震驚。
翼國公秦瓊?
他不是病重垂危,甚至傳言已經馬上要……薨逝了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朝堂上?
連端坐龍椅的李世民,也是一怔,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就在衆人的驚愕之中,一個身影緩緩步入殿內。
來人身着朝服,身形雖不復年輕時那般魁梧,卻依舊挺拔。他面容雖仍有幾分病後的蒼白,但眼神銳利,步伐穩健,正是十日前還被傳病危的秦瓊,秦叔寶!
“秦……秦二哥?!”
“真的是翼國公!”
“天啊!他不是病重得不行了嗎?怎麼……”
短暫的寂靜之後,大殿內瞬間炸開了鍋!尤其是武將隊列中,那些與秦瓊一同出生入死的老將們,更是按捺不住激動,紛紛往前涌,不顧朝堂禮儀,圍着秦瓊上下打量,眼中滿是驚喜與疑惑。
“叔寶!你……你這是……好了?”程咬金性子最急,現在他不困了,第一個沖上前,大手拍着秦瓊的肩膀,聲音洪亮,帶着難以置信的激動。
“秦將軍,你可嚇死我們了!”
“真是太好了!老天保佑啊!”
尉遲敬德、李績、侯君集等人也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着,臉上的擔憂被狂喜取代。
秦瓊看着這些昔日並肩作戰的老兄弟,眼中也泛起暖意。他對着衆人拱手,微微頷首,聲音雖不高亢,卻清晰有力:“讓諸位兄弟擔心了,秦某……讓大家掛懷了。”
混亂之中,秦瓊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整理了一下朝服,朝着龍椅上的李世民深施一禮,朗聲道:“臣秦瓊,因病久疏朝政,今日前來,又因瑣事耽擱,遲到於朝堂,觸犯天顏,罪該萬死,還請陛下降罪!”
李世民早已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此刻更是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走下丹陛,來到秦瓊面前。他仔細地打量着秦瓊,看着他雖然清瘦但已然有了血色的面容,感受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屬於武將的精氣神,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
“秦二哥!你……你真的好了?!”
那一聲“秦二哥”,褪去了帝王的威嚴,只剩下發自肺腑的欣喜與關切。想當初,他征戰天下,秦瓊多次於萬軍之中護他周全,這份情誼,早已超越了君臣。前幾日聽聞秦瓊病危,他心中悲痛不已,甚至已經做好了爲其輟朝舉哀的準備,卻沒想到,今日竟能看到秦瓊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還能上朝奏事!
“托陛下洪福,神醫救治,臣……僥幸撿回一條性命。”秦瓊對着李世民再次躬身,語氣誠懇。他沒有提及房遺愛,只說是“神醫救治”,這是他與房遺愛事先約定好的。
“好!好啊!”李世民連連點頭,眼中甚至泛起了淚光,他一把抓住秦瓊的手,用力握了握,“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什麼遲到不遲到的,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好起來,比什麼都強!”
他頓了頓,對着滿朝文武朗聲道:“諸位愛卿看到了嗎?秦二哥康復了!這是我大唐之幸,是朕之幸啊!”
文武百官們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紛紛跪倒在地,高呼萬歲:
“陛下洪福齊天!”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恭喜翼國公康復!”
大殿內的氣氛,瞬間從之前的肅穆,變得熱烈而歡欣。
長孫無忌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個本該已經要死去的秦瓊,此刻卻活生生地站在朝堂上,接受着衆人的祝賀,臉色變得極爲復雜。有驚訝,有不解,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陰霾。
秦瓊的突然康復,太過蹊蹺,就像長孫沖被打之事一樣,透着詭異。
這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系?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不對,秦瓊爲人正直,不會做這種燈下黑的事。
房玄齡站在一旁,看着康復的秦瓊,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秦瓊是他的老友,他自然爲其感到高興。只是,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秦瓊和李世民緊握的雙手時,心中卻隱隱覺得,長安的平靜,或許真的要被打破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房遺愛,此刻正在房府裏呼呼大睡
他知道,今日的早朝,必定會因爲秦瓊的出現,而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