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六年·長安雪
第十三章 鏡照人心
房玄齡帶着木盒走進立政殿時，長孫皇後正臨窗看書。陽光透過雲母屏風，在她素色的宮裝上灑下淡淡的光暈，一如房遺愛描述的那般——沉靜溫婉，卻自帶威儀。
“房相來了。”長孫皇後放下書卷，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木盒上，帶着幾分好奇，“這是……”
房玄齡躬身呈上木盒：“皇後娘娘，此乃小犬遺愛偶然得之的西域奇物，說或許能入娘娘法眼。”
侍女接過木盒，呈到皇後面前。皇後打開盒蓋的瞬間，呼吸微微一滯——錦緞之上，那面玻璃鏡正反射着窗外的天光，亮得幾乎晃眼。她拿起鏡子，指尖剛觸到冰涼的鏡面，整個人便定住了。
鏡中映出的面容，比宮中最好的銅鏡清晰百倍。眉梢的細紋、鬢角的碎發，甚至眼下淡淡的青影，都纖毫畢現。皇後微微抬手，鏡中的人也同步抬手，動作分毫不差，仿佛另一個自己藏在鏡中。
“這……”皇後驚得合不攏嘴，反復看着鏡中的自己，又抬頭看向房玄齡，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這是何種神物？竟能照得如此真切？”
“據說是西域工匠以琉璃秘法所制，名爲‘玻璃鏡’。”房玄齡垂首道，“遺愛說，此物雖奇，卻不及娘娘鳳儀之萬一，若娘娘不嫌棄，便請留着賞玩。”
皇後輕輕撫摸着鏡面，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幾分。她久居深宮，見過的奇珍異寶能堆滿整座倉庫——波斯的夜明珠、天竺的織金毯、高句麗的翡翠屏風，卻從未有一樣能像這面鏡子般，讓她如此直觀地看清自己。
“太貴重了。”皇後將鏡子放回盒中，語氣帶着鄭重，“玄齡，你替本宮謝過遺愛，但這禮，本宮不能收。”
房玄齡早有準備：“娘娘有所不知，這鏡子雖奇，卻有一‘缺憾’——它只照形貌，不映人心。犬子說:世間最珍貴的，從不是能照見皮囊的器物，而是娘娘這樣心懷天下的仁心。他讓老臣轉告娘娘，這鏡子若能讓娘娘晨起梳妝時多一分笑意，便是它存在最大的價值。”
這話半是房遺愛叮囑，半是房玄齡臨場發揮，卻恰好說到了皇後心坎裏。眼眶微微溼潤，她望着木盒，想起這些年輔佐陛下、打理後宮的點滴，忽然覺得，偶爾爲自己留幾分閒情，似乎也無妨。
“既如此，本宮便卻之不恭了。”皇後終是笑了，眼中的柔和驅散了初見時的震驚，“替本宮謝遺愛，這禮……本宮很喜歡。”
房玄齡鬆了口氣，知道這步棋走對了。
皇後留他小坐，閒聊間說起長孫沖被打一案，語氣已緩和許多：“此事鬧了這麼久，也該有個了結了。年輕人沖動，難免有摩擦，只要沒傷及根本，何必揪着不放？”
房玄齡心中了然，皇後這是默許不再深究。他順勢道：“娘娘說的是，老臣回去定會嚴加管教那個逆子，絕不讓他再惹是生非。”
離開立政殿時，房玄齡抬頭望了望宮牆。陽光正好，積雪在檐角融化，滴答作響。他仿佛能想象到，房遺愛收到消息時，定會得意地挑眉——這小子，竟真的用一面鏡子，撬動了朝堂的僵局。
而立政殿內，長孫皇後正對着玻璃鏡細細描眉。鏡中的自己眉眼彎彎，竟比往日多了幾分生動。她忽然想起出嫁前，母親贈她銅鏡時說的話：“鏡能正衣冠，心能正言行。”
如今看來，這玻璃鏡雖奇，終究也只是器物。真正能照見對錯、衡量輕重的，從來都是人心。
她拿起眉筆，對着鏡子輕輕勾勒，嘴角噙着一絲笑意。或許，偶爾放下皇後的重擔，做回半個尋常女子，也算是這面鏡子帶來的意外之喜。
長安的雪漸漸停了，陽光穿透雲層，照在立政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萬千光芒。一如那面玻璃鏡，雖未改變世事，卻悄悄照亮了人心的某個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