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羅布泊的晨霧還未散盡,阿吉木已站在孔雀河下遊的沖積平原上,腳下的沙礫沾着露水,踩上去帶着一絲涼意。他身後跟着樓蘭十二氏族的首領,最年長的且末氏拄着羚羊骨杖,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懷疑,年輕些的鄯善氏則握着腰間的青銅短刀,時不時望向遠處起伏的沙丘——那裏曾是他們逐水草而居的牧場,如今卻要被圈起來,壘起石頭和泥土,變成阿吉木口中“能擋住匈奴騎兵”的“城”。

“阿吉木,你在匈奴做了三年人質,回來就忘了祖宗的規矩?”且末氏率先開口,聲音像被風沙打磨過的石頭,“樓蘭人世世代代跟着水草走,牛羊在哪裏,家就在哪裏。你要我們把牛羊圈起來,把帳篷換成石頭房子,是想讓神靈發怒嗎?”

阿吉木沒有回頭,目光落在遠處波光粼粼的羅布泊湖面。晨光穿透霧靄,灑在湖面的火烈鳥群上,粉色的羽翼泛着金光,像一片會流動的雲霞。“且末阿爺,三年前匈奴騎兵突襲我們的牧場時,神靈在哪裏?”他緩緩轉身,聲音不高,卻讓在場的首領們都沉默了,“那時候我們分散在三個綠洲,匈奴人殺過來時,我們連互相救援都做不到,只能看着牛羊被搶走,看着族人倒在沙地上。若不是我在匈奴王庭求冒頓單於鬆口,樓蘭十二氏族,恐怕早就只剩名字了。”

這話像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湖面。鄯善氏猛地攥緊刀柄,指節發白——三年前那場突襲,他的父親爲了掩護族人撤退,死在了匈奴人的箭下。“可建城就能擋住匈奴人?”他忍不住追問,“那些石頭壘起來的牆,能比沙丘更擋風?能比草原更養牛羊?”

阿吉木彎腰撿起一塊溼潤的泥土,捏碎在掌心,土塊裏還帶着細小的植物根莖。“你們看這土。”他攤開手,讓首領們看清掌心的土壤,“孔雀河的水帶着昆侖山的泥沙,在這裏沉積了百年,這是能種出小麥和粟米的土,不是沙漠裏的浮沙。”他指向不遠處的一片胡楊林,“我們在這裏建城,背靠胡楊林,前臨孔雀河,既能引河水灌溉農田,又能讓胡楊林擋住風沙。城裏可以建糧倉,把多餘的糧食存起來;可以建馬廄,把最好的戰馬養在城裏;更可以建堡壘,匈奴人再來時,我們十二氏族聚在一處,憑城而守,再也不用像散沙一樣被他們吹散。”

且末氏拄着骨杖,走到阿吉木身邊,低頭看着腳下的泥土,又抬頭望向羅布泊。他活了七十歲,見過羅布泊的水漲了又落,見過草原變成戈壁,卻從未想過,這片他們賴以生存的綠洲,能變成“城”。“可神靈會認嗎?”他喃喃道,“我們的祖先祭祀水神,都是在遊牧的帳篷前,若是搬進石頭城裏,水神找不到我們,會不會收走羅布泊的水?”

這話讓其他首領也紛紛點頭。在樓蘭人的信仰裏,羅布泊的水神掌管着綠洲的生死,火烈鳥是水神的使者,通天塔(他們對胡楊林裏最高那棵胡楊的稱呼)是連接人間與神靈的通道。若是違背祖制定居,一旦觸怒神靈,整個部落都將陷入滅頂之災。

阿吉木早就料到他們會有這樣的顧慮。他轉身對身後的隨從揮手,兩個年輕的族人立刻抬着一個木架走了過來,木架上放着一塊青銅板,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紋路——這是他從匈奴王庭帶回來的,據說是中原工匠鑄造的“輿圖”。“且末阿爺,各位首領,你們看這裏。”他指着青銅板上一處凹陷的紋路,“這是匈奴人的王庭,從這裏到我們樓蘭,只要十天的路程。匈奴人有城池,有糧倉,所以他們能養得起十萬騎兵。而我們分散遊牧,一旦遇到旱災,牛羊餓死,族人就只能遷徙,甚至互相爭奪水源。”

他又指向另一處凸起的紋路:“這是中原的長安,那裏的人不僅有城池,還有比匈奴更堅固的城牆,更鋒利的鐵器。他們的商隊帶着絲綢和糧食,沿着沙漠裏的道路向西走,若是我們能在樓蘭建一座城,讓商隊在這裏歇腳、交易,我們就能用牛羊和玉石,換來中原的鐵器和種子。到時候,我們既有城池可守,又有鐵器可用,還用怕匈奴人嗎?”

首領們湊到青銅板前,雖然大多看不懂上面的紋路,卻能從阿吉木的語氣裏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尉犁氏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常年帶着族人在羅布泊北岸狩獵,他盯着青銅板看了半晌,突然開口:“阿吉木,你說的商隊,真的會來我們這裏?他們不怕沙漠裏的風沙,不怕匈奴人的搶劫?”

“他們怕,但他們更想要我們樓蘭的玉石和牛羊。”阿吉木笑着回答,“中原的絲綢在西域能賣上百倍的價錢,而我們樓蘭的玉石,在中原也是珍品。只要我們建城,讓商隊知道在這裏安全,他們就會來。到時候,我們可以收一點‘過路費’,用這些錢買中原的鐵器,打造兵器和農具。有了農具,我們就能在孔雀河沿岸種地,再也不用只靠牛羊過日子。”

且末氏沉默了許久,突然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十二位首領:“阿吉木在匈奴三年,見識比我們廣。三年前若不是他,我們樓蘭可能已經沒了。我且末氏,願意相信他一次。”他頓了頓,舉起手中的羚羊骨杖,“從今天起,且末氏的族人,跟着阿吉木建城!”

有了且末氏的支持,其他首領也紛紛表態。鄯善氏收起青銅短刀,用力點頭:“我鄯善氏也願意!只要能擋住匈奴人,讓族人不再受欺負,別說建城,就是讓我去搬石頭,我也願意!”尉犁氏拍着胸脯:“尉犁氏擅長狩獵,建城需要木材,胡楊林裏的大樹,我們來砍!”

看着首領們臉上的疑慮漸漸變成堅定,阿吉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建城的第一步,終於踏出去了。“各位首領,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們就分分工。”他走到一塊平坦的沙地上,用樹枝畫出一個簡單的輪廓,“這裏是孔雀河,我們沿着河岸建城牆,城牆要厚三尺,高兩丈,用石頭和夯土混合壘築。且末氏和若羌氏擅長編織,你們組織族人用紅柳枝編織籬笆,放在城牆內側,防止夯土坍塌。鄯善氏和尉犁氏力氣大,負責開采石頭和砍伐木材。於闐氏和疏勒氏懂水性,負責挖掘水渠,把孔雀河的水引到城裏,方便灌溉和飲用。剩下的氏族,負責收集夯土和搭建臨時的帳篷,讓族人有地方住。”

首領們紛紛領命,各自召集族人去了。不一會兒,原本寂靜的綠洲就熱鬧起來。男人們扛着鋤頭和鐵鍬,在孔雀河岸邊挖掘地基;女人們則帶着孩子,在胡楊林裏采摘紅柳枝,編成長長的籬笆;老人們坐在樹蔭下,用磨石打磨着用來夯土的木槌,時不時給年輕人指點幾句。

阿吉木沒有閒着,他帶着幾個熟悉地形的族人,沿着規劃好的城牆路線,每隔一段距離就插上一根木樁。走到一處地勢較高的土坡時,他停下腳步,這裏正好能俯瞰整個綠洲和羅布泊。他知道,這裏將來要建一座高台,既是瞭望塔,也是祭祀水神的地方——他必須讓族人相信,建城不僅不會觸怒神靈,反而能讓神靈更好地保佑樓蘭。

正午的太陽漸漸升高,沙地上的溫度也開始攀升。阿吉木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剛要繼續往前走,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且末氏的孫女阿依古麗,她手裏提着一個皮囊,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阿吉木哥哥,且末阿爺讓我給你送水來,他說你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喝過水,這樣下去會中暑的。”

阿吉木接過皮囊,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清涼的泉水順着喉嚨滑下去,瞬間驅散了不少疲憊。“謝謝你,阿依古麗。”他笑着說,“且末阿爺還好嗎?建城的事,他有沒有爲難你們?”

“阿爺可精神了!”阿依古麗眨着大大的眼睛,指着不遠處正在編織籬笆的族人,“他說這是樓蘭的大事,就算累倒了也值得。對了,阿吉木哥哥,你說我們的城,會像匈奴王庭那樣大嗎?城裏會有像中原輿圖上那樣的房子嗎?”

阿吉木望向正在忙碌的族人,他們有的在夯土,有的在壘石頭,有的在挖掘水渠,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和期待。“會的。”他輕聲說,“我們的城,會比匈奴王庭更漂亮,比中原的城池更適合樓蘭人。城裏會有寬敞的街道,有裝滿糧食的糧倉,有養着最好戰馬的馬廄,還有祭祀水神的高台。以後,商隊會從這裏經過,帶來中原的絲綢和鐵器,帶來西域各國的玉石和香料。我們樓蘭人,再也不用過顛沛流離的日子了。”

阿依古麗聽得眼睛發亮,她指着湖面的火烈鳥群:“那水神會喜歡我們的城嗎?火烈鳥還會來羅布泊嗎?”

“會的。”阿吉木蹲下身,看着阿依古麗的眼睛,“水神保佑樓蘭,是因爲我們敬畏自然,守護綠洲。只要我們建好城後,依然像以前一樣祭祀水神,保護羅布泊的水源,火烈鳥就不會離開,水神也會一直保佑我們。”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聲。阿吉木和阿依古麗抬頭望去,只見鄯善氏帶着一群族人,正抬着一塊巨大的石頭往城牆地基走去。那塊石頭足有一人多高,需要十幾個壯漢才能抬動。“是鄯善氏找到了一塊好石頭!”阿依古麗興奮地喊道,拉着阿吉木的手就往那邊跑。

跑到近前,鄯善氏正指揮着族人把石頭放進地基的凹槽裏。看到阿吉木過來,他抹了抹臉上的汗水,笑着說:“阿吉木,你看這塊石頭,堅硬得很,用來做城牆的基石最合適不過了!我們在孔雀河上遊的山谷裏找到的,那裏還有很多這樣的石頭,足夠我們建完整個城牆!”

阿吉木拍了拍石頭,入手冰涼,確實是上好的石材。“好!”他大聲說,“鄯善氏立了大功!等城牆建好,我要在城門口刻上你的名字,讓後人都知道,是你爲樓蘭的城牆打下了第一塊基石!”

周圍的族人紛紛歡呼起來,幹活的勁頭更足了。阿吉木看着這一幕,心中充滿了感慨。他想起在匈奴王庭的日子,每天看着匈奴人對中原的忌憚,看着他們對西域小國的壓榨,就暗暗發誓,一定要讓樓蘭強大起來,不再受任何人的擺布。如今,這個願望終於有了實現的可能。

傍晚時分,第一截城牆終於壘好了。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丈,卻像一道堅實的屏障,立在孔雀河岸邊。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城牆上,石頭和夯土的縫隙裏,還能看到紅柳枝的影子。族人們都圍在城牆邊,臉上帶着自豪的笑容,連最開始反對建城的且末氏,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城牆,眼神裏滿是欣慰。

“阿吉木,我們的城,有名字了嗎?”且末氏突然問道。

阿吉木抬頭望向羅布泊,湖面已經被夕陽染成了紅色,火烈鳥群正朝着胡楊林的方向飛去,像一片流動的晚霞。“就叫‘樓蘭城’吧。”他輕聲說,“‘樓’是高的意思,‘蘭’是我們樓蘭部落的名字。這座城,會像高山一樣屹立在沙海之中,守護着我們樓蘭人。”

“樓蘭城……”且末氏喃喃地重復着這個名字,突然舉起手中的羚羊骨杖,大聲喊道:“樓蘭城!我們的樓蘭城!”

族人們紛紛跟着喊起來,聲音在綠洲上空回蕩,久久不散。阿吉木站在人群中,看着夕陽下的城牆,看着身邊歡呼的族人,突然覺得,這三年在匈奴王庭所受的屈辱和苦難,都值了。

就在這時,遠處的胡楊林裏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阿吉木心中一動,立刻朝着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走到胡楊林邊緣,他看到一個穿着異域服飾的人,正牽着幾匹駱駝,站在那裏張望。那人看到阿吉木,立刻走上前,用不太流利的樓蘭語問道:“請問,這裏是樓蘭部落嗎?我是從龜茲來的商人,想找個地方歇腳,順便買點玉石。”

阿吉木眼睛一亮——這是建城以來,第一個找上門來的商人。他連忙笑着說:“這裏是樓蘭,我們正在建城,叫做樓蘭城。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在我們的臨時帳篷裏歇腳,玉石的話,我們樓蘭有最好的和田玉,你可以慢慢挑。”

商人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建城?太好了!我之前聽說樓蘭人是遊牧部落,還擔心找不到地方歇腳呢。有了城,以後我們商隊就不用在沙漠裏露宿了!”

阿吉木領着商人往族人的帳篷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我們建樓蘭城,就是爲了讓商隊有地方歇腳、交易。以後,不管是從東方來的中原商隊,還是從西方來的西域商隊,都可以在樓蘭城休息,我們會保護商隊的安全,也會和大家公平交易。”

商人連連點頭:“太好了!如果真是這樣,樓蘭城一定會成爲沙漠裏的明珠!我回去後,一定會告訴其他商人,讓他們都來樓蘭城交易!”

看着商人興奮的樣子,阿吉木心中充滿了期待。他知道,隨着樓蘭城的建成,會有越來越多的商人來到這裏,絲綢之路會因爲樓蘭城而變得更加通暢,而樓蘭,也會在這條商道上,慢慢變得強大起來。

回到帳篷區時,且末氏和其他首領已經在等着他了。看到阿吉木領着一個商人回來,且末氏立刻問道:“阿吉木,這是何人?”

“他是從龜茲來的商人,想在這裏歇腳,買些玉石。”阿吉木笑着回答,“這是我們樓蘭城迎來的第一個商人,以後,會有更多的商人來這裏。”

首領們臉上都露出了驚訝和喜悅的表情。尉犁氏忍不住說:“阿吉木,你說的沒錯!建了城,果然有商人來!以後我們就能用玉石換他們的東西了!”

阿吉木點了點頭,對商人說:“你先在這裏休息,我讓族人給你準備食物和水。明天一早,我帶你去看我們的玉石,保證讓你滿意。”

商人連忙道謝,跟着族人去了臨時的帳篷。阿吉木轉過身,看着首領們,語氣堅定地說:“各位首領,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從明天開始,我們要加快建城的速度,爭取在冬天來臨之前,把城牆建好,把糧倉和馬廄也建起來。只要樓蘭城建好了,我們就能引來更多的商隊,就能換來更多的鐵器和種子,就能讓樓蘭變得更加強大!”

首領們紛紛點頭,眼神裏充滿了堅定。且末氏舉起羚羊骨杖:“好!我們聽你的!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把樓蘭城建好!”

夜色漸漸降臨,羅布泊的湖面升起了薄霧,胡楊林裏傳來了夜鶯的叫聲。樓蘭城的工地上,依然有族人在忙碌,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搖曳,像一顆顆跳動的星星。阿吉木站在剛建好的城牆上,望着遠處的羅布泊,望着身邊忙碌的族人,心中充滿了希望。他知道,建城的路還很長,會遇到很多困難,甚至可能會有匈奴人的阻撓,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那是他母親在他去匈奴王庭前給他的,玉佩上刻着一只火烈鳥,據說是水神的化身。他握緊玉佩,在心中默默祈禱:“水神啊,請保佑我們樓蘭,保佑我們的樓蘭城,讓我們樓蘭人,能在這片沙海綠洲中,建立一個強大的邦國,永遠不再受欺凌。”

夜風吹過城牆,帶來了羅布泊的水汽,也帶來了遠處族人的歌聲。那是一首古老的樓蘭歌謠,唱的是祖先在沙漠中遷徙的故事,如今,歌聲裏多了一絲新的希望——那是屬於樓蘭城,屬於一個即將在沙海中立國的古國的希望。

阿吉木知道,從這一刻起,樓蘭的歷史,將翻開新的一頁。聚沙爲城,綠洲生邦,這不僅是一座城的誕生,更是一個古國的開端。而他,阿吉木,將親手見證這一切,並用自己的雙手,爲樓蘭打下最堅實的根基。

夜色漸濃,帳篷區的火把連成一片暖黃的光海,族人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吃着烤饢和羊肉,談論着白天建城的趣事。阿吉木剛巡完工地回來,衣角還沾着沙礫,且末氏就拄着羚羊骨杖走了過來,身後跟着幾個氏族的老人,手裏捧着陶罐,裏面盛着釀好的果酒。

“阿吉木,嚐嚐這酒。”且末氏把陶罐遞給他,渾濁的眼睛在火光下閃着光,“是用羅布泊邊的沙棘果釀的,老人們說,這酒能驅寒,也能給咱們建城添點喜氣。”

阿吉木接過陶罐,仰頭喝了一口,酸甜的酒液帶着沙棘特有的清香,順着喉嚨滑下,暖意瞬間蔓延到四肢。“多謝且末阿爺,這酒真好。”他笑着把陶罐遞還給老人,目光掃過圍坐的族人,“大家今天都累壞了,明天可以晚些上工,好好歇一歇。”

“不累!”旁邊一個年輕的尉犁氏族人立刻站起來,拍着胸脯大聲說,“能給樓蘭城幹活,是咱們的福氣!明天我還去砍樹,保證多扛幾根大木頭回來!”

族人們紛紛附和,笑聲在帳篷區裏回蕩。阿吉木看着眼前的場景,心裏滿是踏實——曾經分散在各個綠洲、彼此間還帶着些許隔閡的十二氏族,如今因爲“建城”這件事,真正擰成了一股繩。他正想再說些什麼,帳篷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鄯善氏掀開門簾沖了進來,臉上帶着焦急。

“阿吉木!不好了!”鄯善氏喘着氣,手裏攥着一把折斷的紅柳枝,“我們放在城牆邊的石料,被人偷了好幾塊!還有編織好的籬笆,也被人踩壞了一片!”

這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帳篷裏的熱鬧。且末氏猛地站起身,羚羊骨杖在地上戳得“咚咚”響:“是誰這麼大膽?敢動我們樓蘭城的東西!”

阿吉木眉頭緊鎖,快步跟着鄯善氏往城牆方向走。夜色下,剛壘好的城牆邊一片狼藉,幾塊原本準備用來砌牆的巨石不見了蹤影,地上散落着折斷的紅柳枝,泥土裏還留着雜亂的腳印,看尺寸像是成年人的,卻又比普通族人的腳印更寬——不像是樓蘭人留下的。

“會不會是附近的遊牧部落?”於闐氏的首領也趕了過來,看着腳印低聲猜測,“咱們建城占了這片沖積平原,說不定礙了他們的事。”

阿吉木蹲下身,仔細查看腳印,又摸了摸被踩壞的籬笆——斷裂處很整齊,不像是慌亂中踩踏造成的,反而像是有人故意用刀割開的。“不是附近的部落。”他站起身,語氣肯定,“附近的部落和我們樓蘭素來和睦,就算有意見,也不會偷偷摸摸做這種事。而且這些腳印,帶着風沙的痕跡,像是從沙漠深處來的。”

“沙漠深處?”鄯善氏愣了一下,隨即臉色一變,“難道是……匈奴人的探子?”

這個猜測讓所有人都沉默了。三年前匈奴人的突襲還歷歷在目,若是他們真的盯上了樓蘭建城,恐怕接下來的麻煩不會小。且末氏攥緊了羚羊骨杖,聲音有些發顫:“那怎麼辦?咱們現在人手都在工地上,要是匈奴人真的打過來,根本沒法抵擋。”

阿吉木沒有慌,目光掃過在場的首領:“大家先冷靜。現在還不確定是不是匈奴人,就算是,他們只偷了幾塊石頭、踩壞了籬笆,沒有傷人,也沒有破壞地基,說明只是在試探我們。”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從現在開始,咱們要加派人手守着工地,白天幹活分兩撥,一撥建城,一撥巡邏;晚上輪流值夜,一旦發現異常,立刻示警。另外,鄯善氏,你帶幾個人沿着腳印往沙漠方向追,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但記住,不要追得太遠,安全第一。”

首領們紛紛領命,鄯善氏立刻挑選了幾個身手矯健的族人,拿着火把往沙漠方向跑去。阿吉木則和且末氏一起,安撫受驚的族人,重新安排人手巡邏。等忙完這一切,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第一縷晨光穿透薄霧,灑在被破壞的工地上,也照亮了阿吉木眼底的堅定。

他知道,匈奴人不會輕易放過樓蘭。建城這件事,本就是在打破過去的平衡,想要在沙海中立住腳,就必須面對這些挑戰。他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胡楊林,那裏有他昨天和阿依古麗約定好的地方——阿依古麗說,要給他看自己編的草筐,裏面裝着羅布泊邊最甜的沙棗。

走到胡楊林邊緣,阿依古麗果然已經在那裏了,手裏提着一個精致的草筐,看到阿吉木過來,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可隨即又注意到他臉上的疲憊和凝重,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阿吉木哥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她輕聲問道,把草筐遞過去,“我早上路過城牆,看到那裏亂糟糟的。”

阿吉木接過草筐,拿出一顆沙棗放進嘴裏,甜絲絲的味道驅散了些許疲憊。“沒什麼大事,只是丟了幾塊石頭。”他不想讓小姑娘擔心,笑着敷衍了一句,卻沒注意到阿依古麗皺起的眉頭。

“不是丟了石頭那麼簡單吧。”阿依古麗低下頭,手指絞着衣角,“我剛才看到鄯善氏叔叔他們往沙漠裏跑,還帶着刀,是不是有人來搗亂了?”她抬起頭,眼裏滿是認真,“阿吉木哥哥,你不用瞞着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能幫上忙的。”

看着小姑娘堅定的眼神,阿吉木心裏一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好,不瞞你。我們懷疑是沙漠裏來的人偷了石料,不過已經派人去查了,很快就會有結果。你要是想幫忙,就幫且末阿爺看着帳篷區的孩子們,別讓他們跑到工地附近,免得受傷,好嗎?”

阿依古麗用力點頭:“我知道了!我一定會看好弟弟妹妹們!”說完,她提着草筐,蹦蹦跳跳地跑向帳篷區,臨走前還回頭對阿吉木揮了揮手:“阿吉木哥哥,你也要注意安全!”

阿吉木笑着點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胡楊林裏,才收起笑容,轉身走向工地。剛走到城牆邊,就看到鄯善氏帶着族人回來了,手裏還押着一個穿着粗布衣服的漢子,那漢子臉上蒙着布,雙手被繩子綁着,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阿吉木,我們追上他了!”鄯善氏興奮地說,把漢子推到阿吉木面前,“他就藏在前面的沙丘後面,身邊還放着咱們丟的石頭,肯定是他偷的!”

阿吉木示意族人解開漢子嘴裏的布。漢子喘了口氣,抬起頭,露出一張黝黑的臉,眼神裏滿是驚恐,還有一絲不服氣。“你們憑什麼抓我!”他梗着脖子喊道,“那片沙漠又不是你們樓蘭人的,我撿幾塊石頭怎麼了!”

“撿石頭?”鄯善氏怒極反笑,“撿石頭需要把我們的籬笆踩壞?需要躲在沙丘後面偷偷摸摸的?”

漢子不說話了,低下頭盯着地面。阿吉木看着他,突然注意到他腰間掛着一個小小的銅鈴,鈴身上刻着一個“月氏”的圖騰——月氏是西域的一個遊牧部落,幾年前被匈奴打敗,一部分人西遷,剩下的人則在沙漠邊緣流浪,靠着給其他部落打雜爲生。

“你是月氏人?”阿吉木輕聲問道。

漢子猛地抬起頭,眼裏滿是驚訝:“你怎麼知道?”

“你腰間的銅鈴,刻着月氏的圖騰。”阿吉木指了指他的腰,“我在匈奴王庭時,見過月氏的使者,他們身上都帶着這樣的銅鈴。說吧,是誰讓你偷我們的石料?爲什麼要破壞我們的籬笆?”

漢子沉默了許久,像是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嘆了口氣,低聲說:“是……是匈奴人讓我來的。他們說,只要我能破壞你們建城,就給我糧食和水,讓我和族人能活下去。”

果然是匈奴人。阿吉木心裏一沉,繼續追問:“匈奴人還讓你做了什麼?他們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來攻打樓蘭?”

“沒有,他們沒說要攻打你們。”漢子連忙搖頭,“他們只說,讓我盡量拖延你們建城的速度,要是能摸到你們的人數和武器,就更好了。我……我只是想給族人換點吃的,沒想過害你們啊!”

阿吉木看着他慌亂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他沉思片刻,對鄯善氏說:“把他的繩子解開吧,別爲難他。”

鄯善氏愣了一下:“阿吉木,他可是匈奴人的探子,就這麼放了他?”

“他不是探子,只是個走投無路的月氏人。”阿吉木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個皮囊,遞給那漢子,“這裏面是饢和水,你拿着。回去告訴你的族人,要是實在活不下去,就來樓蘭城找我,我們正在建城,需要人手,只要肯幹活,就有飯吃,有地方住。但你要記住,以後不要再幫匈奴人做事,他們不會真心幫你們,只會利用你們。”

漢子接過皮囊,看着阿吉木,眼裏滿是感激和愧疚:“謝謝你……阿吉木首領,我記住了。我以後再也不會聽匈奴人的話了,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帶着族人來幫你們建城!”說完,他對着阿吉木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快步走進了沙漠。

鄯善氏看着漢子的背影,有些不解:“阿吉木,你就這麼相信他?萬一他回去又給匈奴人報信怎麼辦?”

“就算他報信也沒關系。”阿吉木笑着說,“匈奴人早就知道我們在建城,他們派個人來試探,說明他們暫時還不想和我們正面沖突。而且,我們給了他一條活路,他說不定會給我們帶來更多月氏人——月氏人擅長養馬和鞣制皮革,正好能幫我們建馬廄、做皮甲,這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

鄯善氏恍然大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阿吉木,還是你想得周全!”

太陽漸漸升高,工地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忙碌。族人們聽說了月氏人的事,不僅沒有恐慌,反而更有幹勁了——他們知道,阿吉木會帶着他們應對所有困難。且末氏帶着族人重新編織籬笆,鄯善氏則領着人去孔雀河上遊,準備多運些石料回來,於闐氏挖掘的水渠也已經通到了工地附近,清澈的河水順着水渠流淌,滋潤着幹涸的土地。

中午時分,那個月氏漢子竟然真的回來了,還帶來了十幾個族人,男女老少都有,手裏拿着簡陋的工具,臉上帶着忐忑和期待。“阿吉木首領,我們……我們想留下來幫你們建城。”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已經沒有糧食了,要是您肯收留我們,我們什麼活都願意幹!”

阿吉木大喜過望,立刻讓人給他們安排住處和食物,又根據他們的特長,分配了活計——男人們跟着鄯善氏去運石料,女人們則跟着且末氏編織籬笆,老人們負責照看工地的工具和水囊。有了月氏人的加入,建城的速度快了不少,原本預計要幾天才能壘好的城牆,不到兩天就又往前延伸了幾十丈。

這天傍晚,阿吉木正在和首領們商量建糧倉的事,阿依古麗突然跑了過來,手裏拿着一朵嬌豔的沙玫瑰,興奮地說:“阿吉木哥哥!你快看!水渠旁邊長出花了!是沙玫瑰!”

阿吉木跟着她跑到水渠邊,只見清澈的河水旁,幾株沙玫瑰正迎風綻放,粉色的花瓣在夕陽下格外鮮豔,周圍還冒出了不少嫩綠的小草。族人們也圍了過來,臉上滿是驚喜——在這片幹旱的土地上,除了胡楊林,很少能看到這樣鮮活的色彩。

“水神顯靈了!”且末氏突然激動地喊道,對着沙玫瑰深深鞠躬,“水神保佑我們樓蘭城,連沙漠裏的花都肯在這裏生根了!”

族人們紛紛跟着鞠躬,臉上滿是虔誠。阿吉木看着這一幕,心裏感慨萬千——他知道,這不是水神顯靈,是水渠引來的河水滋潤了土地,讓沙漠裏的植物有了生長的機會。但他沒有說破,只是笑着對族人說:“是水神看到我們用心建城,想要保佑我們樓蘭人。只要我們繼續好好保護水源,好好建設樓蘭城,以後這裏會開出更多的花,長出更多的草,變成真正的綠洲。”

族人們歡呼起來,幹勁更足了。阿吉木站在水渠邊,看着綻放的沙玫瑰,看着忙碌的族人,看着漸漸成形的樓蘭城,突然覺得,所有的辛苦和擔憂都是值得的。他想起在匈奴王庭時,冒頓單於曾不屑地說,樓蘭人永遠只能在沙漠裏流浪,成不了氣候。但現在,他要用這座樓蘭城,證明給所有人看——樓蘭人不僅能在沙海中建起城池,還能在這裏建立一個強大的邦國,讓樓蘭的名字,永遠流傳在西域的土地上。

夜色再次降臨,帳篷區的火把依舊明亮,卻比之前多了幾分熱鬧——月氏人和樓蘭人圍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和故事,雖然語言有些不通,但臉上的笑容是一樣的。阿吉木坐在人群中,看着這和諧的一幕,拿起陶罐,喝了一口沙棘酒。甜酸的酒液滑過喉嚨,帶着沙海的氣息,也帶着希望的味道。

他知道,樓蘭城的建設還會遇到很多困難,匈奴人的威脅也從未消失,但只要十二氏族團結一心,再加上這些新來的月氏人,他們一定能克服所有難關。聚沙爲城,綠洲生邦,這不僅僅是一句口號,更是樓蘭人用雙手和汗水,在沙海中書寫的傳奇。而他,阿吉木,會繼續帶着族人,一步一步,把樓蘭城建設得越來越強大,讓這片沙漠中的綠洲,成爲西域大地上最耀眼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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