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京城的更鼓已經敲過了三遍。
子時已過,醜時將至。
而此時在御史台的後衙內,一點燭火在黑暗中輕輕搖曳着,將李康的昏醉的影子映在牆上。
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細雨,淅淅瀝瀝地打在窗葉上,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聲響。
李康此時正趴在桌案上,腳邊倒着七八個空酒壇。
整個屋子裏彌漫着一股濃烈的酒氣,那是京城最烈的燒刀子,入口如炭火,入喉如吞刀。
“騙子……都是騙子……”
李康醉眼惺忪地舉起酒壇,往嘴裏灌了一口,幾滴酒水順着嘴角流下,打溼了那身緋紅的官袍。
“楊國忠……你個賣假酒的奸商……”
他現在的狀態很不好。
不僅沒死成,那該死的同心蠱還在瘋狂地把“斷喉醉”的藥力轉化成精力。
他覺得自己現在精神亢奮得都想去裸奔,可他現在心裏卻絕望得只想哭。
爲了壓制這種亢奮,他只能借酒澆愁。
這些凡俗的烈酒雖然毒不死人,但至少能麻痹神經,讓他短暫地忘掉那一百億離他越來越遠的事實。
窗外的雨忽地下得更急了些,噼裏啪啦得,煩得慌。
“大人……大人?”
老黃那公鴨嗓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聽起來有些驚慌,“大人快醒醒!宮裏來人了!”
“嗯……誰?”
李康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眼神渙散,“閻王爺派人來了?好……快快請進來……”
“是太後!太後宣您即刻進宮!”
老黃急得直跺腳,一邊拿溼毛巾給他擦臉,一邊趕忙指揮着兩個小太監把他架起來。
此時的李康,腦子早就喝的跟漿糊一樣了。
太後?
哦,那個想讓他加班的女人。
“不去……老子要辭職……老子要回家……”
李康現在感覺這就是個騙局,把他騙過來,卻發現這世界都和他對着幹,怎麼死都死不掉……
可他現在喝的爛醉,身體也提不起一點勁,神智也有些迷糊。
就這樣他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兩個小太監塞進了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地駛向皇城深處——慈寧宮。
————
慈寧宮,暖閣。
雨下得更大了,冷風裹挾着雨滴打在慈寧宮的琉璃瓦上,吹得人冷得發抖。
但這裏沒有金鑾殿的恢弘威壓,宮內只有一個女人閨房該有的溫暖。
暖閣內帷幔低垂,裝飾也有些簡單,地龍燒得火旺,空氣中飄浮着一股淡淡的蘇合香,味道透着一股慵懶、尊貴。
趙鳳儀穿着一件寬鬆的素白寢衣,長發未綰,隨意地披散在肩頭。
此時的她正坐在軟榻上,手裏隨意握着一卷書,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門口發呆。
就在半個時辰前,暗衛來報:
李康去了輔政王府的聽潮亭赴宴,還飲下了那杯斷喉醉……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趙鳳儀手中的茶盞直接碎成了粉末。
斷喉醉,那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輔政王明知道李康是她欽點的監察御史,居然還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亂來!
趙鳳儀差點就要不顧一切地調動禁軍去圍攻王府,可緊接着又有一道消息傳來——李康沒事,還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甚至還說是假酒,嫌酒兌了水……
“這家夥,到底是人是鬼?”
趙鳳儀低聲呢喃,不過好在還是送了口氣。
……
青鸞的聲音突然響起,將趙鳳儀的思緒拉了回來。
“太後,李大人帶到了。”
青鸞輕手輕腳地掀開簾子。
一股濃烈的酒氣瞬間涌入了這個充滿脂粉香氣的暖閣。
趙鳳儀皺了皺眉,抬眼望去。
只見李康被兩個太監架着,腳步虛浮,面色酡紅。
李康眼神迷離,嘴角掛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整個人透着一股從未有過的狂放與……脆弱。
那身緋紅色的官袍也是穿得歪歪扭扭,領口大開。
“下去吧。”
趙鳳儀揮了揮手。
“太後,這……”
青鸞有些猶豫,李康醉成這樣,萬一沖撞了鳳駕……
“哀家的話,不想說第二遍。”趙鳳儀的聲音冷了幾分。
太監和青鸞慌忙退下,順手帶上了閣門。
如今偌大的暖閣裏,只剩下她和李康。
李康搖搖晃晃地站穩身子,搓了把臉,使勁眨眨眼,試圖看清眼前的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現實與記憶開始重疊。
眼前的女人,一身白衣,長發披肩,容顏絕美卻滿臉疲憊。那雙眼睛裏,藏着太多的心事和重擔。
這哪裏是高高在上的太後?
這分明就是個工作勞累而心事重重的趙鳳儀嘛……
“嗝……怎麼還不睡?”
李康打了個酒嗝,跌跌撞撞地向趙鳳儀走過去,雙腳卻走不齊直線,歪歪扭扭地一屁股坐在了軟塌上。
那可是太後的鳳塌,普天之下,除了皇帝,沒人敢坐。
趙鳳儀看着他這放肆的舉動,竟沒有生氣。
她聞着他身上濃烈的酒味,不僅沒有嫌棄,反而伸出手,輕輕探了探他的額頭。
“聽說你去喝毒酒了?”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後怕,“怎麼?沒死成,心裏不痛快,就跑去喝悶酒?”
李康感受着額頭上那只手的冰涼,舒服地哼了一聲。
他醉眼朦朧地看着趙鳳儀,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皓腕。
趙鳳儀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想要抽回,卻被他死死攥住。
那只手很燙,傳染的她的臉也燙了起來。
“趙……趙經理……哦不,趙鳳儀。”
李康湊近了她,兩人的距離很近,趙鳳儀能感受到李康那滿是酒氣的呼吸,李康能聞到趙鳳儀身上淡淡的蘇合香……
李康看着她的眼睛,語氣裏滿是醉意後的“真誠”:
“別幾把幹了……這破班,嗝……有什麼好上的?”
趙鳳儀愣住了。
破班?
雖然聽不懂這個詞,但她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
李康是在叫她的名字。
在勸她……別幹了?
“李卿,你醉了。”
趙鳳儀沒有掙脫李康滾燙的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哀家若是不幹了,這大魏的江山誰來守?這天下的百姓誰來護?”
“江山?百姓?”
李康嗤笑一聲,身子向前坐正,整個人幾乎要貼在趙鳳儀身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極其大膽地撩起她耳邊的一縷碎發,眼神滿是醉酒的迷離……和悲憫:
“那些東西……太虛……太沉了。你是個女人,才三十歲……守着這堆破爛,守着那個空蕩蕩的龍椅,你特麼累不累啊?”
趙鳳儀瞳孔微縮,腦子仿佛被突然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