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穿着普拉達高跟鞋的腳,重重地碾在紅毯上。
咔嚓。
一聲脆響。
價值三百萬的百年野山參,在柳如煙的腳下斷成兩截。
泥土飛濺,參須斷裂。
那股原本濃鬱的藥香,瞬間被鞋底的皮革味和紅毯上的灰塵味掩蓋。
“媽!”陸傾城驚呼一聲。
她也沒想到母親會做得這麼絕。
但這一聲驚呼,更多的是因爲場面難看,而不是心疼那根所謂的“蘿卜”。
“喊什麼喊?”柳如煙一臉嫌惡,腳尖還在上面用力蹭了蹭,“這種騙人的東西,看着就晦氣!也不知道是哪個黑心作坊用膠水粘出來的,也不怕吃死人!”
孫浩在一旁煽風點火,笑得前仰後合。
“柳姨這腳力好啊!這種假貨就該踩爛,省得流出去禍害別人。”
他又轉頭看向陸傾城,一臉惋惜。
“傾城,不是我說你。這種愛慕虛榮、滿嘴謊話的男人,你留着過年?連我都看不下去了,拿這種地攤貨來羞辱柳姨,這也就是柳姨脾氣好,換了我,早大耳刮子抽他了。”
陸傾城沒說話。
她看着地上那灘爛泥一樣的殘渣,又抬頭看向肖然。
失望。
透頂的失望。
剛才在停車場,她差點就信了。
那個富太太演得太真,那盒子看起來太貴重。
可現在想想,確實可笑。
一個連兩千塊都湊不出來的人,怎麼可能隨手就把三百萬送人?
那個富太太,八成是肖然花錢雇來的演員,爲了在她面前演一出戲,爲了挽回那岌岌可危的婚姻,或者是爲了騙取她的信任,好再從她這撈一筆錢。
“肖然。”陸傾城深吸一口氣,聲音冷得像是數九寒天的冰碴子,“你太讓我失望了。”
“沒錢可以賺,沒本事可以學。但人品壞了,就真的沒救了。”
“今天是我媽店慶,你非要來這一出?非要讓所有人都看陸家的笑話?”
每一句指責,都像是一記悶棍。
肖然站在原地,沒有辯解。
辯解有什麼用?
在他們眼裏,自己就是個滿嘴謊話的廢物。
那個孫浩隨便放個屁,都比他掏心掏肺說出來的真話香。
掌心的墨玉在發燙,似乎在替主人感到不平。
只有他知道,那地上被踩得稀爛的東西,是能吊命的至寶。
暴殄天物。
“行了,別跟他廢話。”陸展鵬也黑着臉走了過來,剛才那些賓客的竊竊私語讓他老臉火辣辣的,“既然禮物送到了,心意我們領了。你走吧。”
這是要趕人。
“趕緊滾!”柳如煙指着大路,“看見你就煩!別在這擋着我做生意!”
肖然轉身欲走。
與其在這受氣,不如找個地方吸收天地靈氣。
“慢着!”
一道略顯尖細的男聲從人群中傳出來。
一個穿着花襯衫、梳着大背頭的男人擠了進來。
旁邊還跟着一個燙着波浪卷、一臉精明的女人。
柳如煙的親弟弟,柳華。
以及他的老婆,周蘭。
這兩人平時沒少來陸家打秋風,每次見到肖然都是冷嘲熱諷,把“軟飯男”三個字掛在嘴邊。
“姐,姐夫,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柳華笑嘻嘻地攔在柳如煙面前,“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開門迎客,講究的是個和氣生財。這剛開張就往外趕人,多不吉利啊?”
周蘭也跟着附和,手裏搖着一把檀香扇。
“就是啊大姐。這要是傳出去,說‘傾城佳人’店大欺客,連自家女婿都不讓進門,那多難聽?這以後的生意還做不做了?”
柳如煙皺眉。
“那讓他在這杵着?我看他就心煩!”
“哎,別急嘛。”柳華眼珠子一轉,落在地上那灘殘渣上,“這小子雖然辦事不地道,弄個假人參來糊弄人,但畢竟也是一片‘孝心’嘛。”
他特意把“孝心”兩個字咬得很重。
“既然是孝心,那就不能浪費。”
柳華指着地上被踩扁的人參,“我看這蘿卜雖然髒了點,但洗洗還能吃。不如這樣,讓他把這玩意兒吃了,也算是自產自銷,將功補過。姐你就別生氣了,讓他進去端個盤子倒個水,也算是廢物利用。”
全場寂靜。
這是把人往死裏羞辱。
吃地上被人踩過的東西?
那是狗才幹的事。
柳如煙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這主意好。
既出了氣,又留了面子,還能給今天的開業典禮增加點樂子。
“行啊。”柳如煙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着肖然,“既然你舅舅替你求情,那我就給你這個機會。把地上這東西吃了,我就讓你進門。”
“吃吧。”
“快吃啊,這可是你自己帶來的‘寶貝’,別浪費了。”
周圍的賓客也開始起哄。
看熱鬧不嫌事大。
有人甚至拿出了手機開始錄像。
“吃!吃!吃!”
孫浩笑得最歡,摟着懷裏的美女,“快拍下來,這可是全網獨家,標題我都想好了:豪門贅婿怒吞假人參,感天動地!”
陸傾城站在一旁,眉頭緊鎖。
她覺得有點過了。
但這假貨是肖然自己帶來的,這禍也是他自己闖的。
如果不給他點教訓,他永遠不知道天高地厚。
所以她沒動,也沒出聲。
陸展鵬更是背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
肖然看着這兩位名義上的嶽父嶽母,又看了看那個冷眼旁觀的妻子。
心裏的最後一絲溫情,徹底熄滅。
好。
很好。
既然你們把它當垃圾,那我就當着你們的面,把這機緣吞下去。
剛才救那小女孩,體內靈力透支,正愁沒地方補充。
這百年野山參雖然被踩爛了,但靈氣未散。
吃了它,正好補補身子。
肖然彎下腰。
動作很慢。
在所有人眼裏,這是屈服,是認命,是脊梁骨被打斷的脆響。
但在肖然心裏,這是收割。
他伸手,抓起那半截沾滿泥土和鞋印的人參。
泥土腥味混合着藥香。
柳華笑得更大聲了,指着肖然對周圍人說:“看!我就說他是條狗吧!給他點屎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肖然沒理會那些噪音。
張嘴。
咬下。
那幹枯的表皮下,是極其濃鬱的汁液。
苦。
澀。
緊接着是回甘。
一股極其霸道的熱流,順着喉嚨直接炸開,瞬間沖進胃裏,然後化作無數條火龍,朝着四肢百骸瘋狂逃竄。
轟!
丹田內原本枯竭的氣海,像是久旱逢甘霖,貪婪地吞噬着這股外來的能量。
《青囊經》自動運轉。
每一個毛孔都在舒張。
原本因爲透支而酸痛的肌肉,瞬間充滿了力量。
那種感覺,就像是給一台即將熄火的跑車,強行注入了航空燃油。
爽!
肖然三兩口將剩下的半截也塞進嘴裏,連帶着上面的泥土,嚼得嘎吱作響。
靈氣在體內激蕩。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剛才還有些虛浮的腳步,此刻穩如磐石。
這一口,抵得上十年苦修。
“哈哈哈哈!他還真吃完了!”孫浩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看這小子是餓瘋了吧?這蘿卜這麼好吃?”
柳如煙嫌棄地揮揮手。
“行了行了,吃完了就滾一邊去站着。別在這礙眼,一身土腥味。”
她現在心情大好。
出了一口惡氣,感覺天都藍了幾分。
“諸位,咱們繼續!”柳如煙換上一副笑臉,招呼着賓客,“裏面備了酒水點心,大家隨意!”
人群散開,三三兩兩地往店裏走。
肖然抹了一把嘴角的泥土,默默走到角落裏。
他現在需要時間消化體內這股磅礴的藥力。
只要消化完,他的實力就能再上一個台階。
到時候,捏死這幫螻蟻,不過是反手之間的事。
慶典繼續。
送禮環節還沒結束。
剛才只是個小插曲,真正的大頭還在後面。
柳華整理了一下花襯衫的領子,給周蘭使了個眼色。
周蘭立刻從包裏掏出一個錦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
“姐,姐夫。”柳華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剛才看了個笑話,現在給你們看點真家夥。”
他接過錦盒,走到柳如煙面前。
“我知道姐夫喜歡收藏古玩,特意托朋友從拍賣行弄來的。”
柳華一臉得意,緩緩打開錦盒。
一只青花瓷瓶顯露出來。
瓶身修長,釉面光潔,上面的青花紋飾繁復精美,畫的是“蕭何月下追韓信”。
在陽光下,那釉面泛着淡淡的賊光。
“這是……”陸展鵬眼睛一下子直了。
他平時就愛搗鼓這些瓶瓶罐罐,雖然眼力一般,但癮大。
“這是明代宣德年間的青花梅瓶!”柳華大聲宣布,“正兒八經的官窯!雖然是民窯仿官窯的精品,但那也是幾百年前的老物件了!”
“我找專家看過了,大開門!”
“這東西,我在拍賣會上花了八十萬才拍下來的!今天送給姐,祝姐姐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八十萬!
這手筆可不小。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嘆聲。
“還得是親弟弟啊!”
“這瓷器真漂亮,看着就透亮。”
“八十萬的古董,這也太闊氣了。”
陸展鵬激動得手都在抖,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拿着放大鏡左看右看。
“好東西!真是好東西!”
“這胎質,這發色,確實是老物件!”
陸展鵬愛不釋手。
柳如煙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拉着柳華的手不放。
“還是小華懂事!不像某些白眼狼,拿個假蘿卜來惡心人。”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角落裏的肖然一眼。
“姐夫喜歡就好。”柳華得意洋洋,“咱們是一家人嘛,我的不就是你們的?只要姐夫高興,這八十萬花得值!”
周蘭也在一旁幫腔。
“是啊,爲了這瓶子,柳華可是跑了好幾趟京城,托了不少關系呢。”
全場贊譽。
柳華成了全場的焦點,享受着衆星捧月的快感。
肖然站在角落裏,體內那股熱流已經運行了一個大周天。
真氣充盈。
聽覺和視覺都變得異常敏銳。
他抬眼,看向陸展鵬手裏那個被吹上天的“明代青花梅瓶”。
掌心墨玉微微一震。
一縷無形的真氣匯聚雙眼。
原本光鮮亮麗的瓷瓶,在他眼裏瞬間變了樣。
瓶身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灰氣。
那是現代工業化學品的味道。
視網膜上,金色的文字瞬間跳出。
【掃描對象:青花梅瓶】
【材質:高嶺土(現代)、化學釉料】
【年代:上周】
【工藝:注漿成型、做舊處理(氫氟酸腐蝕、鞋油塗抹)】
【估值:一百五十元】
【致癌風險:高(表面殘留大量氫氟酸及重金屬)】
上周?
一百五?
肖然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這柳華還真是個人才。
拿個一百五的地攤貨,吹成八十萬的明代古董。
還大言不慚地說是從拍賣行弄來的。
這臉皮,比這瓷瓶的胎壁都厚。
本來肖然懶得管閒事。
但這兩人剛才跳得太歡了。
那是把他的尊嚴按在地上摩擦。
既然如此,那就禮尚往來。
“這瓶子,是假的。”
聲音不大。
但在這一片恭維聲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全場瞬間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