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床上,黃蓉呼吸綿長,眉頭卻依然微微蹙着,仿佛夢中也在經歷着某種難以啓齒的掙扎。
楊過盤膝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
此時的黃蓉,發絲凌亂地鋪散在玉枕上,那張平日裏威嚴端莊的臉龐,此刻卻透着一股雨後海棠般的嬌豔與脆弱。
錦被滑落一角,露出半截雪白的香肩,上面還隱約可見幾道淡淡的紅痕——那是剛才瘋狂中留下的印記。
楊過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眼中的狂熱逐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越年齡的深沉與算計。
“十多年的內力,九陰真經全篇……這一趟桃花島之行,賺得盆滿鉢滿。”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體內那如大江大河般奔涌的力量。
但他知道,該走了。
雖然食髓知味,但若是繼續留下來,天長日久,紙終究包不住火。到時候,不僅郭黃二人會面臨身敗名裂的風險,更會讓自己陷入被動。
“真正的獵手,往往知道什麼時候該收網,什麼時候該放生。”
楊過看着熟睡的黃蓉,目光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那裏有幾道青紫的淤痕。
那是這半個月來,她爲了抵御體內陰氣與純陽的渴望,狠心自封穴道留下的淤痕。
楊過心中微微一顫,說一點都不心疼,那是假的。
“罷了。”
楊過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既然要走,那就走得漂亮點。我要讓你這輩子,都忘不掉我。”
他緩緩伸出手,卻沒有去整理自己的衣物,而是再次扶起了熟睡中的黃蓉。
讓她背對着自己盤膝坐好。
“郭伯母,這是過兒在桃花島最後一次爲您療傷了。”
楊過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旖旎的心思。
相反,他逆轉經脈,將體內那剛剛融合了《九陰真經》和精純至極的【先天純陽】之氣,輸送進了黃蓉的體內。
“嗡!”
黃蓉的身子猛地一顫,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嚶嚀。
這股內力不同於之前的狂暴與侵略,它溫潤如玉,醇厚如湯。
它順着黃蓉的奇經八脈流淌,所過之處,那些因爲自封穴道而淤塞的經絡被瞬間沖開;那些因爲常年操勞、甚至生郭芙時留下的宮寒隱疾,在這股至陽之氣的沖刷下,如冰雪消融。
這是真正的“洗髓伐骨”。
楊過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爲了讓這場“苦肉計”更加逼真,他在收功的瞬間,猛地一咬舌尖。
“噗!”
一口鮮紅的血噴出,濺落在石床上,觸目驚心。
而此時的黃蓉,臉色卻紅潤得驚人。她體內的陳年舊痾被一掃而空,整個人仿佛又年輕了十歲,呼吸變得從未有過的輕盈順暢。
“呼……”
楊過擦去嘴角的血跡,將黃蓉輕輕放平,細心地幫她蓋好衣被,遮住那一身足以讓天下男人瘋狂的春光。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石桌旁。
研墨,提筆。
此時的楊過,眼神中哪裏還有半點虛弱?只有深不見底的冷靜。
筆尖落在宣紙上,每一個字,都是一把溫柔的刀,直插黃蓉的心髒。
……
半炷香後。
楊過將信折好,壓在燭台之下。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石床上那個熟睡的美婦人,嘴角勾起一抹淒然卻又灑脫的笑意。
“郭伯母,珍重。”
他轉身,手掌按在機關上。
“轟隆隆——”
石門開啓,又重重落下。
那個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中。
桃花島的碼頭,夜風凜冽,海浪拍打着礁石,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掠過桃林,《九陰真經》中的上乘輕功“螺旋九影”雖然初學乍練,但用來趕路已是綽綽有餘。
楊過站在渡口,解開了那艘早已備好的小船纜繩。
回頭望去。
夜色中的桃花島,靜謐而美麗,像一座巨大的牢籠,也像一個溫柔的夢鄉。
“再見了,郭伯母。再見了,蓉兒。”
楊過跳上小船,內力催動船槳,小船如離弦之箭般破開風浪,駛向茫茫大海。
海風吹起他的長發,露出一張俊美而邪然的臉龐。
“終南山……小龍女……尹志平……”
“我楊過,來了。”
……
次日清晨。
第一縷陽光透過石室頂部的氣孔,灑在石床上。
黃蓉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這一覺,她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醒來的瞬間,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身邊的位置,指尖觸碰到的,卻只有冰冷的石面。
“過兒?”
黃蓉猛地坐起,身上的錦被滑落。
原本以爲會有的酸痛與疲憊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感。
她驚訝地發現,體內真氣充盈流轉,那股折磨了她半個月、讓她夜不能寐的空虛寒意,竟然徹底消失了!甚至連當年生芙兒落下的腰痛頑疾,也感覺不到了。
身體輕盈得仿佛回到了十八歲的少女時期。
“這……這是怎麼回事?”
黃蓉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
空蕩蕩的石室裏,只有殘燭燃盡的焦味。那個昨晚還在她身上肆意妄爲、讓她恨不得咬下卻又離不開的少年,不見了。
一種莫名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的心髒。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石桌上。
那裏壓着一封信,旁邊還有一灘早已幹涸的暗紅血跡。
血!
黃蓉瞳孔驟縮,連鞋都顧不上穿,赤着足沖到桌邊,顫抖着手拿起了那封信。
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字如其人,清瘦,卻透着一股決絕。
【郭伯母親啓:
當您看到這封信時,過兒已經離開了桃花島。
昨夜之事,皆是過兒命數不好,連累郭伯母中毒。過兒爲了救人,冒天下之大不諱,褻瀆了郭伯母冰清玉潔之軀,萬死難辭其咎。】
看到這裏,黃蓉的手一抖,眼眶瞬間紅了。
“傻孩子……你怎麼把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
她接着往下看:
【過兒知道,這半個月來,伯母爲了守住郭伯伯的清譽,不惜自封穴道,備受寒毒煎熬。每每看到伯母憔悴的面容,過兒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只恨自己無能。
臨行前,過兒已用純陽之氣,替郭伯母徹底理順了經脈,拔除了所有隱疾。
從此以後,伯母不必再受寒毒之苦,身體無恙,也就……不必再依賴過兒了。】
讀到這,黃蓉猛地看向桌上那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這血……是過兒吐的?”
黃蓉捂住嘴,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過兒爲了根治我的隱疾,竟然不惜耗損自己的本源根基?
難怪我現在感覺這麼好……原來是他把命都差點給了我!
信的最後,字跡變得潦草,似乎寫信之人心如刀絞:
【這段孽緣,始於過兒,便終於過兒吧。
天地之大,過兒本就是浮萍。此去終南山,過兒願在此度過餘生,爲自己贖罪,也爲郭伯母、郭伯伯祈福。
願郭伯母與郭伯伯琴瑟和鳴,白頭偕老。勿念。】
【——不孝侄 楊過 絕筆。】
“不!!!”
黃蓉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
信紙從指尖滑落。
什麼琴瑟和鳴?什麼白頭偕老?
看着這封字字泣血的訣別信,黃蓉只覺得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痛得無法呼吸。
他走了。
爲了保全我的名節,爲了不讓我爲難,他治好了我的傷,然後把自己放逐了。
去做道士?贖罪?
“誰讓你贖罪了?!”
“誰允許你走了?!”
黃蓉瘋了一樣沖出密室,顧不上赤着雙足,施展輕功向着碼頭狂奔而去。
然而,當她沖到海邊時。
只剩下空蕩蕩的渡口,和無情拍打礁石的海浪。
茫茫大海,哪裏還有那艘小船的影子?
“嗚……”
黃蓉無力地跪倒在沙灘上,任由冰冷的海水浸溼了她的裙擺。
她手中死死攥着那封信,指節發白。
海風呼嘯。
這一刻,那個以大局爲重的郭夫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徹底攻破了心防、又被無情拋棄的小女人。
而在遙遠的海面上,一葉扁舟正乘風破浪。
楊過站在船頭,聽着身後隱約傳來的海浪聲,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喚。
他面無表情地擦了擦嘴角,從懷裏掏出一顆順手從桃花島帶出來的蜜桃,狠狠咬了一口。
汁水四溢,甜入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