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棗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院子裏。
孩子們已經到齊了,三三兩兩地坐在小板凳上,嘰嘰喳喳地說着話。唐三照例坐在最前排,懷裏抱着那本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的識字本。
“先生早!”
“先生昨天教的那個字,我會寫了!”
“先生先生,我娘說要謝謝你呢!”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喊着,院子裏充滿了活潑的氣息。
沈硯笑着擺擺手:“安靜,安靜。上課了。”
他走到木板前,拿起木炭,在上面寫下今天要教的字——“魂”。
“今天,”他說,“我們繼續講‘魂’。”
“昨天我們說了,‘魂’是你們的武魂,是你們將來成爲魂師的基礎。”
“那先生,”一個孩子舉手,“武魂是不是都很厲害?”
“有的厲害,有的不厲害。”沈硯說,“厲害不厲害,不在於武魂本身,而在於——”
他頓了頓,看向唐三:“在於你怎麼用它。”
唐三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眼,眼神裏有好奇,也有一點點迷茫。
“先生,”另一個孩子問,“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知道自己的武魂是什麼?”
“等你們六歲。”沈硯說,“到時候,會有武魂覺醒儀式。”
“武魂覺醒?”孩子們一下子興奮起來。
“是不是會有大魂師來?”
“是不是會發光?”
“是不是很疼?”
“會不會失敗?”
問題一個接一個,像炸開了鍋。
“安靜。”沈硯笑着說,“武魂覺醒不會疼,也不會失敗,只是讓你們看到自己的武魂是什麼。”
“至於是不是會有大魂師來——”他想了想,“要看村長請不請得動。”
“那先生呢?”唐三突然問,“先生的武魂是什麼?”
院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沈硯。
【你要暴露嗎?】Ω問。
“不能暴露。”沈硯在心裏說,“至少,不能在他們面前暴露。”
“我沒有武魂。”他說。
“啊?”孩子們愣住了。
“先生沒有武魂?”
“那先生怎麼教我們魂師的事?”
“沒有武魂是不是就不能當魂師了?”
“那先生是不是很可憐?”
孩子們的聲音裏,有驚訝,有疑惑,也有一點點同情。
“沒有武魂,”沈硯說,“不代表不能了解魂師。”
“就像不會打鐵的人,也可以欣賞好的鐵器。”
“那先生會不會覺得難過?”唐三問。
“以前會。”沈硯說,“現在不會了。”
“爲什麼?”唐三問。
“因爲——”沈硯說,“我發現,沒有武魂,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比如?”唐三問。
“比如,”沈硯說,“教你們。”
院子裏,響起一陣小小的笑聲。
“那先生,”唐三又問,“如果我將來的武魂不好,我是不是就沒用了?”
“誰說的?”沈硯反問。
“村裏的大人都這麼說。”唐三低下頭,“他們說,沒有好武魂,就成不了厲害的魂師,成不了厲害的魂師,就只能在村裏種地、打鐵。”
“那你覺得呢?”沈硯問。
“我……”唐三想了想,“我想成爲厲害的魂師。”
“爲什麼?”沈硯問。
“因爲——”唐三說,“那樣我就能保護爸爸,保護村裏的人。”
“很好。”沈硯說,“這是個很好的理由。”
“但是——”他頓了頓,“你要記住,‘厲害’有很多種。”
“會打架,是一種厲害。”
“會打鐵,是一種厲害。”
“會寫字,會算賬,會照顧別人,也是一種厲害。”
“你將來,”他看着唐三,“不一定要成爲最厲害的魂師。”
“你只要,”他說,“成爲你自己。”
“自己?”唐三不太明白。
“就是——”沈硯說,“不被別人的眼光左右,不被‘武魂’兩個字左右。”
“你可以問‘爲什麼’,”他說,“但不要被‘爲什麼’困住。”
“你可以想變強,”他說,“但不要忘了,你爲什麼想變強。”
唐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你在改變他的價值觀。】Ω說。
“我只是,”沈硯說,“在給他多一個選擇。”
【這也是偏差。】
“偏差就偏差吧。”沈硯說,“反正我已經被標記了。”
——
下課了。
孩子們一窩蜂地沖出院子,像一群被放飛的麻雀。
唐三收拾好識字本,走到沈硯面前:“先生。”
“怎麼了?”沈硯問。
“我……”唐三猶豫了一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沈硯說。
“那個……”唐三說,“武魂覺醒的時候,是不是所有人都會有武魂?”
“理論上是。”沈硯說,“但也有極少數人,沒有武魂。”
“沒有武魂的人,”唐三問,“是不是就一定不厲害?”
“不一定。”沈硯說,“只是他們不能成爲魂師。”
“那他們還能做什麼?”唐三問。
“很多。”沈硯說,“商人、工匠、學者、醫生……”
“學者?”唐三眼睛一亮,“像先生這樣嗎?”
“像我這樣。”沈硯說。
“那我……”唐三說,“如果我的武魂不好,我可以當學者嗎?”
“當然可以。”沈硯說,“只要你想。”
“那我可以,”唐三說,“既當魂師,又當學者嗎?”
沈硯怔住了。
這個問題,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很不簡單。
“可以。”他說,“只要你願意努力。”
“那我要。”唐三用力點頭,“我要成爲厲害的魂師,也要像先生一樣,會寫字,會算賬,會教別人。”
“很好。”沈硯說,“那你就要從現在開始努力。”
“嗯!”唐三說。
他背着書包,一蹦一跳地跑出了院子。
【他被你影響了。】Ω說。
“是。”沈硯說。
【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對他來說,”沈硯說,“是好事。”
“對規則來說,”他頓了頓,“是壞事。”
【你已經不在乎規則了。】
“在乎。”沈硯說,“但我更在乎他。”
——
中午,村長來了。
“沈先生。”他一進門就喊,“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飯。”
“又麻煩村長了。”沈硯說。
“麻煩什麼?”村長說,“你教我們的孩子,是我們占便宜。”
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說:“對了,昨天晚上,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動靜?”沈硯問。
“嗯。”村長說,“半夜的時候,我聽到村外有奇怪的聲音,像風,又不像風。”
“我還以爲是魂獸。”他說,“但又沒看到影子。”
“可能是風聲吧。”沈硯說。
“也許。”村長說,“不過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撓了撓頭:“算了,可能是我年紀大了,容易多想。”
——
下午,村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有人來請沈硯寫信,有人來請他算賬,還有人來問他城裏的事情。
“沈先生,城裏是不是有很多魂師?”
“沈先生,魂師是不是都很有錢?”
“沈先生,你說我們家二柱子,將來能不能覺醒個好武魂?”
問題一個接一個。
沈硯耐心地回答着,一邊回答,一邊觀察着他們的表情——有期待,有羨慕,也有隱隱的不安。
“你們很在意武魂?”他問。
“當然在意。”一個中年男人說,“在這個世界,沒有好武魂,就沒有好出路。”
“那你們自己呢?”沈硯問,“你們年輕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那人愣了一下,“還能做什麼?種地、打工、當兵,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
“那你們的孩子呢?”沈硯問,“你們希望他們,只是混口飯吃嗎?”
“當然希望他們過得好一點。”那人說,“所以才希望他們覺醒個好武魂。”
“如果他們的武魂不好呢?”沈硯問。
“那……”那人沉默了一下,“那就認命吧。”
“認命?”沈硯說,“這就是你們給孩子的答案?”
“不然呢?”那人苦笑,“我們又能做什麼?”
沈硯沒有再說話。
【你在動搖他們的觀念。】Ω說。
“我只是,”沈硯說,“在問他們一個他們從來沒問過自己的問題。”
【這也是偏差。】
“偏差就偏差吧。”沈硯說,“反正我已經被關在這裏了。”
——
傍晚,鐵匠鋪的打鐵聲準時響起。
“當——當——當——”
聲音比前幾天更有節奏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壓抑。
沈硯站在遠處,聽着那聲音,輕輕嘆了口氣。
“他在調整自己。”Ω說。
“是。”沈硯說,“他在嚐試從陰影裏走出來。”
【你覺得,他會成功嗎?】
“不知道。”沈硯說,“但他已經開始了。”
——
夜色漸深。
聖魂村再次安靜下來。
沈硯坐在棗樹下,手裏拿着那本舊書,卻沒有翻頁。
【你在想什麼?】Ω問。
“在想那個修正者。”沈硯說。
【想他幹什麼?】
“想他說的話。”沈硯說,“他說,我是被‘他們’做出來的。”
“身上有他們的愧疚,有他們的遺憾。”
“你覺得,”Ω問,“這是真的嗎?”
“不知道。”沈硯說,“但有一點,我很確定。”
【什麼?】
“我不想成爲他們的工具。”沈硯說,“也不想成爲他們的影子。”
“我想成爲我自己。”他說。
【這也是違規。】
“違規就違規吧。”沈硯說,“反正我已經被標記了。”
——
遠處,聖魂山的方向,突然閃過一道微弱的光。
很淡,很輕,一閃即逝。
“那是什麼?”沈硯問。
【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
【來源:聖魂山。】
【性質:未知。】
“又來?”沈硯皺眉。
【這次,不是修正者。】Ω說,“能量波動模式不同。”
“那是什麼?”沈硯問。
【更像是……】Ω說,“某種‘注視’。”
“注視?”沈硯說,“誰在注視?”
【未知。】Ω說,“但可以確定的是——”
“它在看唐三。”
——
聖魂村外,一間破舊的小屋裏。
唐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他的腦海裏,一直回蕩着白天沈硯說的話——
“你將來不一定要成爲最厲害的魂師。”
“你只要成爲你自己。”
“你可以既當魂師,又當學者。”
“你爲什麼想變強?”
這些話,像一顆顆小石子,在他心裏激起了一圈圈漣漪。
“我爲什麼想變強?”他在心裏問自己。
“因爲爸爸說魂師很厲害?”
“因爲村裏的人都羨慕魂師?”
“還是因爲……”他想了想,“因爲我想保護他們?”
他想起了爸爸疲憊的背影,想起了村長粗糙的手,想起了小夥伴們期待的眼神,想起了先生溫和的笑容。
“我想保護他們。”他在心裏說。
“但我也想,”他說,“像先生一樣,會寫字,會算賬,會教別人。”
“我想,”他說,“成爲我自己。”
——
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光,從窗外悄悄鑽了進來。
它像一條細小的線,慢慢延伸到唐三的床頭,在他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
唐三渾身一顫,卻沒有醒來。
他的眼神在睡夢中變得有些迷離,像是看到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看到。
【檢測到異常精神鏈接。】
【目標:唐三。】
【來源:未知。】
【性質:注視與標記。】
“標記?”沈硯問,“什麼標記?”
【一種,】Ω說,“類似於‘關注’的標記。”
“什麼意思?”沈硯問。
【意思是,】Ω說,“從現在起,唐三將被某個未知存在持續關注。”
“他的一舉一動,”Ω說,“都會被記錄下來。”
“就像……”沈硯說,“我被你們記錄一樣?”
【類似。】Ω說。
“那個未知存在是誰?”沈硯問。
【未知。】Ω說,“但可以確定的是——”
“它不是修正者。”
“也不是規則。”
“更像是……”Ω說,“另一個‘故障’。”
——
聖魂山深處。
一片茂密的樹林裏,有一株不起眼的藍銀草。
藍銀草的葉片輕輕晃動着,像是在回應某種呼喚。
在它的周圍,隱約有一圈淡淡的藍光,一閃一閃,仿佛呼吸。
【檢測到高強度生命能量。】
【與唐三有高度同源性。】
“阿銀?”沈硯在心裏說。
【大概率是。】Ω說。
“她在注視唐三?”沈硯問。
【是。】Ω說,“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
“保護?”沈硯說,“還是標記?”
【兩者都有。】Ω說,“她在標記自己的兒子,也在向某個存在宣告——”
“這是我的孩子。”
“誰都別想動他。”
——
聖魂村外的黑暗中。
那個修正者站在一棵樹的頂端,俯視着整個村子。
他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唐三的屋頂上。
【檢測到新的標記。】
【來源:阿銀。】
【性質:母性保護。】
“有意思。”他低聲說。
“一個被規則限制的記錄員。”
“一個被獻祭的十萬年魂獸。”
“一個被兩個‘故障’同時標記的孩子。”
“這個世界,”他說,“越來越有趣了。”
【你要阻止嗎?】一個冰冷的聲音問。
“阻止?”修正者笑了一下,“規則不是說,不能隨意幹涉關鍵節點嗎?”
“阿銀的注視,”他說,“也是關鍵節點的一部分。”
“就讓她看。”他說,“就讓他們都看。”
“就讓這個孩子,”他頓了頓,“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成長。”
“看看,”他說,“他會不會偏離原本的軌跡。”
——
聖魂村的舊屋裏。
沈硯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Ω。”他說,“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什麼預感?】
“我覺得,”沈硯說,“唐三,不只是被我和阿銀標記了。”
“還有別人。”
【你是說——】
“‘他們’。”沈硯說,“那些寫故事的人。”
“他們也在看。”
“看這個被兩個故障標記的孩子,”他說,“會不會成爲第三個故障。”
【你在猜測。】
“是。”沈硯說,“但我覺得,我猜得沒錯。”
——
遠處,聖魂山的方向,再次閃過一道光。
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而是刺眼的。
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看了這個小小的村子一眼。
然後,又緩緩閉上。
【檢測到高強度觀測能量。】
【來源:未知。】
【目標:聖魂村。】
【性質:故事層面的注視。】
“他們來了。”沈硯說。
【你怕嗎?】Ω問。
“怕。”沈硯說,“但我也有點期待。”
“期待什麼?”Ω問。
“期待他們發現,”沈硯說,“故事,已經不是他們寫的那個故事了。”
——
聖魂村的夜,再次恢復了平靜。
但在這片平靜之下,有無數雙眼睛,在悄悄注視着這個小小的村子,注視着那個還在睡夢中的孩子。
一個被記錄員影響的孩子。
一個被母親注視的孩子。
一個被規則盯上的孩子。
一個,被故事本身標記的孩子。
而他自己,還不知道。
他只是在夢裏,輕輕呢喃了一句:
“先生……我想成爲我自己……”
然後,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聖魂村的陰影,在夜色中悄悄蔓延。
而真正的風暴,還在很遠的地方,緩緩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