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真人活了多久,連他自己都快記不清了。
作爲青雲宗輩分最老的太上長老之一,他見證過數代天驕的崛起與落幕,心境早已古井無波,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但此刻,他看着眼前這個剛剛從入定中醒來的少年,心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一股磅礴浩瀚、精純無比的神魂之力,從林然的體內一掃而過。那股力量的強度,已然不遜色於他見過的大多數金丹中期修士!
一個煉氣七層的弟子,擁有金丹級別的神識?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那股神魂力量之中,他隱約捕捉到了一絲……令他都感到心悸的、充滿了死寂與虛無的至高法則氣息。
那股氣息,與三百年前,宗主雲幽微從天外戰場帶回來的氣息,如出一轍!
“你……”問心真人第一次,對自己鎮守的這座藏經閣,產生了些許不確定。他不知道,這小子究竟在第九層,看到了什麼,又領悟了什麼。
林然站起身,對着問心真人恭敬地行了一禮:“弟子打擾長老清修了。”
他能感覺到問心真人目光中的審視與震撼,但他神色坦然,不卑不亢。他知道,只要自己不主動暴露,對方就算修爲通天,也不可能看穿自己體內的萬道洪爐之秘。
問心真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收回了目光,語氣恢復了平和:“無妨。藏經閣本就是傳道解惑之地。你能有所悟,是你的機緣。”
他沒有追問。活了這麼多年,他比誰都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被宗主親自帶來,並授予宗主令的人,其身上的秘密,更是大到他這個層次,都不應去輕易觸碰。
“弟子告退。”林然再次行禮,而後轉身,向着樓下走去。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問心真人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復雜難明的神采。
“以煉氣之身,承載金丹之魂……這究竟是福,還是禍?”他喃喃自語,“雲幽微啊雲幽微,你到底……在下一盤多大的棋?”
……
走出藏經閣,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林然微眯着眼,感受着體內澎湃的神魂力量,以及那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他的感知中,整個青雲宗仿佛都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由無數靈氣線條交織而成的網絡。他能清晰地“看”到,哪裏的靈氣濃鬱,哪裏的陣法在運轉,甚至能模糊地感應到,某些洞府之內,傳出的強大氣息。
這種掌控感,讓他沉醉。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極不平衡。
神魂如海,肉身似舟。
神魂的海洋太過浩瀚,而承載它的這艘小舟,卻依舊是煉氣七層的脆弱木船。稍有風浪,便有舟毀人亡的危險。
必須盡快提升修爲了!
之前,他苦於沒有法門。而現在,他已經找到了兩條路。
其一,是繼續通過“雙修”,掠奪他人的道痕,熔煉後反饋本源靈氣。這是最穩妥,也是師尊爲他規劃好的道路。
其二,便是想辦法,繼續從那個天外邪魔身上,“撕”下更多的神魂之力來熔煉!
這條路,無疑更加凶險,但收益也大得驚人。僅僅一縷殘魂,就讓他的神魂暴漲至金丹級別。若是能吞噬更多,他的修爲,恐怕會以一種駭人聽聞的速度飆升。
“看來,得想個辦法,主動‘釣魚’了。”林然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手背上的虛無烙印,既是催命符,也是……魚餌的信標。
就在他思索之際,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山道上,似乎正在等他。
那人一襲白衣,身背長劍,氣質清冷如雪山之巔的冰蓮。
正是蘇沐清。
蘇沐清看到林然,眼神有些復雜。她快步走上前,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你……沒事吧?”她開口問道,聲音依舊清冷,但林然能聽出其中蘊含的一絲關切。
“我很好。”林然笑了笑。
蘇沐清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知該如何繼續這個話題。她來這裏,是奉了師尊之命。昨日趙幹在山道上被林然以宗主令逼跪之事,早已傳遍了整個內門。她的師尊,傳功長老,得知此事後大爲震動,立刻讓她前來,探探林然的口風,也算是一種變相的示好與道歉。
但蘇沐清自己,卻懷着更復雜的心思。
眼前的少年,於她有再造之恩。若非他,自己絕不可能這麼快突破到築基大圓滿,更不可能對“寒霜劍道”有那般深刻的領悟。
她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可一想到“雙修”的過程,她那清冷的臉頰上,便會不自覺地泛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紅暈。
“趙幹之事,是我師門管教不嚴,我代他向你道歉。”蘇沐清最終還是選擇開門見山。
“與你無關。”林然擺了擺手,並不在意,“跳梁小醜而已,不值一提。”
他如今的眼界,早已不在趙幹這種層次。他的敵人,是來自天外的恐怖邪魔。
蘇沐清見他如此大度,心中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她猶豫了一下,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盒,遞了過去。
“這是‘千年冰魄’,有靜心凝神、穩固神魂之效。算是我……一點心意。”
林然看了一眼玉盒,感受着其中散發出的精純寒氣,知道這絕對是價值不菲的寶物。
他沒有拒絕,伸手接了過來:“多謝。”
他現在神魂暴漲,根基不穩,正需要這類天材地寶來鞏固。
見林然收下,蘇沐清似乎鬆了口氣。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氣氛有些微妙。
林然看着她,忽然心中一動。
他想到了一個驗證自己新能力,同時也能還掉這份人情的絕佳方法。
“蘇師姐。”他開口道。
“嗯?”
“你的劍,借我一觀。”
蘇沐清一愣,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言解下了背後的長劍,遞了過去。
這是一柄通體晶瑩、劍身散發着淡淡寒氣的靈劍,名爲“霜殞”。
林然接過長劍,入手一片冰涼。
他沒有注入任何靈力,只是用手指,輕輕地在劍身上彈了一下。
“錚——”
一聲清越的劍鳴,響徹山道。
下一刻,在蘇沐清驚愕的目光中,林然手腕一抖,挽出了一朵劍花。
就是這平平無奇的一朵劍花,卻讓蘇沐清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因爲,林然施展出的這朵劍花,無論是角度、速度,還是其中蘊含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劍意……都與她自己施展的,一模一樣!
不,甚至比她自己施展的……還要完美!還要蘊含道韻!
這怎麼可能?!
他明明只是煉氣七層,從未修過劍道!
然而,更讓她震驚的,還在後面。
林然手持霜殞劍,緩緩閉上了眼睛。他整個人仿佛與手中的長劍融爲了一體,一股冰冷而凌厲的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你的劍,太執着於‘寒’,卻忽略了‘霜’。”
林然的聲音,變得有些飄渺。
“寒是根基,是殺伐之意。但霜,是變化,是無孔不入的滲透。”
他一邊說着,一邊隨意地揮動着長劍。
一劍刺出,平平無奇。
但在蘇沐清的眼中,這一劍卻仿佛蘊含了無窮的變化。劍尖所指,空氣中竟凝結出了一片片肉眼可見的細小冰晶,如同霜花。
“你的劍招,一往無前,有餘剛猛,不足陰柔。”
林然的身影動了,他圍繞着蘇沐清,緩緩演練起一套劍法。
這套劍法,正是蘇沐清苦修了十年的《寒霜劍訣》!
他使得不快,甚至有些生澀,仿佛初學者。
但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蘊含着某種天地至理。
他會突然停下,指點道:“這一招‘寒芒乍現’,你的靈力運轉,在手太陰肺經處,慢了半息,導致劍氣不夠凝實。”
他又是一劍削出:“這一招‘霜天並蒂’,看似雙劍齊出,實則虛實相生。你的重心,應該落在左腳涌泉穴,而非右腳。”
……
蘇沐清徹底呆住了。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學寫字的三歲孩童,正在被一位書法宗師,手把手地糾正着每一個筆畫。
林然所指出的每一個問題,都直指她劍法中最核心、最隱秘的缺陷!有些問題,連她的師尊傳功長老,都從未發現過!
他……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那一次雙修,他不僅幫助自己突破了境界,更是將自己的劍道感悟,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甚至,比自己看得還要透徹?
這個念頭一生出,就如同瘋長的野草,再也無法遏制。
蘇沐清看着那個在陽光下演練着自己劍法的少年,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爲“敬畏”的情緒。
許久,當林然將整套《寒霜劍訣》演練完畢,緩緩收劍時,蘇沐清才從那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她看着林然,嘴唇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竟不知該說什麼。
“如何?”林然將霜殞劍還給她,微笑着問道。
這便是他熔煉了“寒霜劍道”道痕後,得到的能力。他不僅掌握了蘇沐清的劍法,更因爲神魂層次的碾壓,能以一種“上帝視角”,清晰地看到她劍法中的所有破綻。
蘇沐清接過長劍,入手依舊冰涼,但她的心,卻是一片滾燙。
她對着林然,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師兄……受教了。”
這一聲“師兄”,她叫得心悅誠服。
達者爲師。在劍道一途,此刻的林然,足以做她的老師。
林然坦然受了她這一禮。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蘇沐清對他的態度,將徹底改變。不再是單純的交易與感激,而是發自內心的……追隨與信服。
一個強大的盟友,是需要用心去經營的。劉青宴是,蘇沐清,同樣也可以是。
就在這時,遠處的天空,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靈力波動。
一道火紅色的傳訊符,拖着長長的焰尾,以一種近乎燃燒的速度,劃破天際,徑直向着林然所在的方向飛來。
那是……丹霞峰最高等級的緊急傳訊符!
林然臉色一變,伸手將傳訊符接住。
符紙入手,劉青宴那急促無比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師弟,速來丹霞峰!刑律真人帶着執法堂的人,以‘審查上古禁術’爲名,強行封鎖了丹霞峰的藏書密庫!”
“他們的目標……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