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大,卻像一根無形的冰錐,瞬間刺入在場三人的神魂深處。
“你……來了。帶着……‘他’的烙印。”
空洞、沙啞、不似人聲,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萬載歲月的塵埃中艱難擠出,帶着令人心悸的死寂與荒蕪。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凍結。
丹陽真人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瞬間血色盡褪,渾濁的老眼瞪得滾滾圓,嘴唇哆嗦着,竟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死死地盯着那塊萬載玄冰,眼神中充滿了比見到刑律真人帶人圍山時,還要濃烈百倍的驚駭與……恐懼!
她……她怎麼會醒?!
丹霞峰歷代祖師留下的手札中,曾用最嚴厲的措辭警告過,這玄冰中的存在,是三百年前那場“斷天之役”遺留下來的最大禍患,是絕對不可觸碰的禁忌!只能以丹霞峰世代相傳的“長生大陣”不斷灌注生機,將其永久鎮壓!
可現在,這個被鎮壓了三百年的“禍患”,僅僅因爲感應到了林然,就……蘇醒了!
劉青宴的反應快到了極致。
幾乎在那聲音響起的同一刹那,她已一步跨出,擋在了林然身前。碧綠色的玉如意光芒大放,濃鬱的丹心生機之力化作一道堅實的屏障,將林然牢牢護在身後。她俏臉緊繃,如臨大敵,體內的丹心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警惕地注視着玄冰中的女子。
她能感覺到,那女子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與林然手背上的虛無烙印,同根同源,卻又有着微妙的不同。那是一種混雜了虛無、死亡、以及一絲……不甘與怨恨的復雜氣息。
唯有林然,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強行壓下了心中的波濤。
他沒有退。
他的目光穿過劉青宴的肩頭,直視着那雙深淵般的灰色眼眸。
他能感覺到,手背上的虛無烙印正在微微發燙,仿佛在與玄冰中的女子產生某種共鳴。但萬道洪爐,卻在他的氣海中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嗡鳴,一股古老而霸道的氣息流轉全身,輕易便將那股共鳴之力鎮壓了下去。
這讓他有了底氣。
“你認識‘他’?”林然的聲音沉穩,直接切入了問題的核心。
這個問題,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漣漪。
玄冰中,那女子死寂的灰色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波動。那是一種混雜着無盡痛苦、刻骨仇恨與深深忌憚的復雜情緒。
“‘他’……”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虛無君主……萬界……所有生靈的……終焉……”
虛無君主!
林然的心髒猛地一縮。
這個名字,帶着一股仿佛能壓塌萬古的沉重感,讓他瞬間明白了自己面對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僅僅一個名號,就讓這方天地的法則,都似乎在微微顫抖。
“你是誰?你和他是什麼關系?”林然追問道。他知道,這個女人的狀態很不穩定,他必須抓緊每一息時間,獲取最有價值的情報。
“我……”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與迷茫,似乎在回憶着遙遠的過去,“我是……‘灰燼’……君主座下……第七神使……”
“……曾經是。”
最後三個字,充滿了無盡的自嘲與悲涼。
“那你爲何會被封印在此?”
“背叛者……”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她眼中的光芒開始渙散,“……就要付出……代價……我的神魂……被君主……抽離……只剩……一具……被虛無污染的……軀殼……”
她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的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湮滅。
林然心中大急。
這個名爲“灰燼”的第七神使,是他目前爲止,唯一能接觸到的、了解“虛無君主”的活口!她所掌握的情報,價值無可估量!絕不能讓她就這麼沉寂下去!
“真人!”林然猛地回頭,看向一旁還在失神中的丹陽真人,“她快要不行了!有沒有辦法能讓她恢復一些?”
這一聲呼喊,總算將丹陽真人從巨大的震驚中拉了回來。
他一個激靈,看着林然,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林然小友!不可!你……你離她遠一點!她……她是邪魔!是三百年前,差點毀了我們整個宗門的邪魔啊!”
“我知道她危險!”林然的語氣不容置疑,“但她也是我們唯一能了解敵人的機會!‘虛無君主’,這個名字您聽到了嗎?我們的敵人,遠比想象中更加可怕!被動等待,只有死路一條!”
丹陽真人嘴唇翕動,他當然知道林然說得有道理。但三百年來,丹霞峰祖輩傳下的訓誡,早已深入骨髓。
“沒用的……”丹陽真人頹然道,“她是被虛無之力侵蝕了本源,神魂又被抽離,只靠我丹霞峰的生機之力吊着一口氣,苟延殘喘。這三百年來,我們耗費了無數天材地寶,也只能維持封印不破。想讓她恢復?根本不可能!除非……除非有神仙降世,爲她重塑神魂!”
虛無之力侵蝕……神魂被抽離……
聽到這兩個關鍵詞,林然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劈過!
別人或許束手無策,但他……
他有萬道洪爐!
他剛剛才熔煉了一縷來自虛無君主的本源神魂!
他體內,流淌着可以滋養萬物的丹心生機道痕!
一個無比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他的心中,不可遏制地升騰而起!
他看着玄冰中氣息奄奄的“灰燼”,又看了一眼身旁滿臉焦急的劉青宴,和一臉絕望的丹陽真人,深吸了一口氣。
“或許……我能救她。”
此言一出,偌大的溶洞,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劉青宴和丹陽真人,都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眼神看着林然。
“師弟,你……你沒開玩笑吧?”劉青宴忍不住傳音道,語氣中充滿了擔憂,“她可是天外邪魔,就算救活了,誰知道她會不會反噬我們?”
“林然小友,此事萬萬不可!”丹陽真人更是急聲勸阻,“這等存在的手段,遠非我等所能想象!你若強行施救,萬一被她的虛無之力沾染,後果不堪設想!”
“我意已決。”
林然的眼神,卻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不是在沖動,而是在經過了周密的思考後,做出的最理性的判斷。
第一,這個“灰燼”自稱是“背叛者”,又被“虛無君主”抽離神魂,可見她們之間已是死敵。敵人的敵人,就是可以爭取的盟友。
第二,她被虛無之力污染,這對他而言,非但不是問題,反而是……機會!萬道洪爐,最擅長的,就是將“毒藥”化爲“大補之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手背上的虛無烙印,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他必須在“虛無君主”找上門來之前,擁有足夠的自保之力。而眼前的“灰燼”,就是他破局的關鍵!她的情報,她那被虛無污染的軀殼,都可能是自己實力飛躍的……資糧!
這是一場豪賭。
賭贏了,海闊天空。
賭輸了……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放手一搏!
他轉過頭,看向劉青宴,目光灼灼:“師姐,你信我嗎?”
劉青宴看着他那雙深邃而自信的眼眸,心中所有的疑慮和擔憂,竟在這一瞬間,悄然消散。她想起了兩人立下的丹心之誓,想起了林然一次又一次創造的奇跡。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我信你。你說怎麼做,我便怎麼做。”
這句毫無保留的信任,讓林然心中一暖。
他再次看向丹陽真人,語氣誠懇卻又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真人,晚輩知道您在擔心什麼。但請您相信,我並非魯莽行事。我有我的方法,可以隔絕虛無之力的侵蝕。現在,我們需要做的,不是畏懼,而是主動出擊!”
“晚輩需要您的幫助。”
丹陽真人看着眼前這個眼神堅毅的少年,又看了看他身旁同樣一臉決然的劉青宴,心中劇烈地掙扎着。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帶着兩人離開這裏,將此地重新封印,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林然的話,卻像一柄重錘,狠狠敲擊在他那顆已經沉寂了多年的道心上。
主動出擊……
是啊,青雲宗,乃至整個修真界,已經龜縮防守了三百年了。
三百年的苟安,磨平了所有人的棱角與血性。所有人都忘了,三百年前的青雲宗,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敢於向天外的邪魔,揮出自己的劍!
而現在,這份失傳已久的勇氣,竟在一個煉氣七層的少年身上,重新燃起。
“唉……”丹陽真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仿佛將三百年的暮氣,都一同吐出。他渾濁的老眼中,重新煥發出一絲精光。
“罷了,罷了!我丹霞峰的命運,老夫這條命,今日就陪你這小瘋子,賭上一把!”
他盯着林然,沉聲問道:“說吧,你需要老夫做什麼?”
見丹陽真人終於鬆口,林然心中大定。
他指着玄冰中的女子,條理清晰地說道:“她的問題,根源在於生機斷絕,神魂無依。所以,第一步,我們需要爲她提供足夠精純的生機之力,穩住她這具即將崩潰的軀殼。”
他看向劉青宴:“師姐,這需要你的‘丹心生機’之力。但你不能直接輸送給她,她的身體已被虛無之力污染,你的生機之力會被侵蝕。所以,需要一個‘中轉’。”
他又看向自己:“我,就是這個中轉。”
“我會用我的秘法,構建一道橋梁。師姐你將力量輸送給我,由我進行提純和轉化,再注入她的體內。這樣,既能保證生機之力的純淨,又能隔絕虛無之力的反噬。”
這番話,半真半假。
中轉是真,但提純和轉化,靠的不是什麼秘法,而是萬道洪爐的霸道熔煉之力!他要做的,是在輸送生機之力的同時,暗中催動洪爐,將從“灰燼”體內反噬而來的虛無之力,一絲一絲地……掠奪過來,化爲己用!
這才是他整個計劃中,最核心的一環!
“第二步,”林然繼續說道,“在她軀殼穩定之後,我會嚐試用我的神魂之力,去喚醒她殘存的意志,幫助她重新凝聚一絲神魂之火。這一步最是凶險,所以需要真人您在一旁護法。”
他看向丹陽真人:“一旦我的神魂受到攻擊,或者她的虛無之力出現大規模暴動,就需要真人您不惜一切代價,催動‘長生大陣’,將她重新鎮壓!”
一個完整、大膽、且環環相扣的計劃,被林然清晰地闡述了出來。
聽完之後,劉青宴和丹陽真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撼。
他們無法理解林然口中的“秘法”究竟是什麼,但這個計劃聽起來,竟是那樣的……天衣無縫。
“好!”丹陽真人一咬牙,下了決心,“就按你說的辦!長生大陣由我來掌控,青宴負責輸送生機,林然小友你……主導一切!”
“成敗,在此一舉!”
三人再無猶豫,立刻分工行動。
丹陽真人走到溶洞邊緣,雙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整個地下溶洞的石壁上,瞬間亮起了無數道碧綠色的符文。這些符文彼此連接,構成了一個玄奧無比的巨大陣法,正是丹霞峰的護山根本——長生大陣!
劉青宴深吸一口氣,走到林然身後,將纖纖玉手,輕輕地按在了他的背心。
而林然,則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塊散發着刺骨寒意的萬載玄冰之前。
隔着透明的冰層,他與那張蒼白絕美的臉龐,相距不過三尺。
他緩緩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輕輕地點在了冰冷的玄冰表面。
“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