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緩步逼近。
陳源把心一橫:"橫豎都是個死!"鋼刀剛掄到半空,忽覺掌心一輕——兵刃已鬼使神差落在姚三手中。
"那 既肯指認那女子,足見並非同黨。”姚三輕拍陳源肩頭,"只要說出她的下落,我保你繼續安穩做生意。”
陳源渾身氣力仿佛被抽空。
他心知肚明:交人必死,抵賴或有一線生機。
抬眼慘笑:"我有得選麼?"
"沒有。”姚三搖頭。
"那我選死。”陳源挺直脊背。
姚三忽然笑了:"這世上除了生死,還有種活法叫生不如死。”話音未落,一指戳中陳源穴道。
陳源頓時面紅耳赤,涕淚橫流地劇烈嗆咳。
"住手!"菱花撞門而入,"我帶你去!"
姚三解了穴道。
菱花攙起陳源:"何必爲旁人受罪?"
陳源苦笑:"傻姑娘,這下咱們都活不成了。”
菱花卻嫣然一笑:"我樂意。”
姚三不耐煩地打斷:"要敘情待會兒不遲,現在帶路。”
途經韓琪時,姚三突然扼住其咽喉。
陳源喝道:"放了他!"竟主動爲韓琪解縛:"今夜這屋裏的賊已經死了,忘掉從前重新做人吧。”
韓琪倉皇跳窗而逃。
柴房裏,菱花搬開雜物露出地窖。
姚三持燭下去片刻,暴怒地踹翻陳源:"敢耍花樣!"
"人就在下面!"二人異口同聲。
(陳源踏入地窖,借着搖曳的燭火望去,四壁蕭然,哪還有半個人影?
他正自驚疑,忽聽姚三獰笑道:"本想留你們性命,偏要自尋死路!"話音未落,已拽過菱花,掌風直劈她後頸。
"住手!"陳源嘶聲喊道。
千鈞一發之際,門外傳來胡靜的輕笑:"九殿下,別來無恙?"
九殿下?陳源心頭劇震。
只見一道青影破門而入,與姚三對掌相擊,氣浪翻涌間二人已躍至院中。
陳源急忙扶起菱花,指尖輕撫她發絲:"可傷着了?"
菱花搖頭,二人相擁而立。
院外金鐵交鳴聲不絕,陳源從溫存中驚醒,暗忖姚三武功深不可測,那青衣人能否抵擋?
探頭望去,月華如水。
姚三刀光如雪,卻被一柄折扇穩穩封住去路。
三十招過後,姚三收刀冷笑:"柴大官人好俊的身手。”
柴陽"唰"地合攏折扇,月光映出他清俊面容——正是賓悅樓少東家。
他朝陳源頷首:"陳兄受驚了。”
姚三陰惻惻道:"太師府的手段,柴兄應當知曉。”
"自然。”柴陽輕轉折扇,"煩請九殿下帶話:此事與悅來客棧無關。”
姚三沉吟片刻:"去年人情今日還,但太師府那邊..."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牆頭。
柴陽轉向陳源,眉間隱現愧色:"連累陳兄了。
明日起賓悅樓恐成是非之地,酒水買賣..."
陳源苦笑抱拳:"但願柴兄馬到功成。”
青衫客折扇輕點,身影沒入月色。
陳源爲菱花理好碎發:"睡吧。”
"明日..."菱花眸中憂色浮動。
陳源默然。
翌日日上三竿,陳源推門見楊掌櫃正摔打掃帚:"這丫頭留信說午時方歸,能去哪?"
"可是去了城外?"陳源心念電轉,"步行往返,當在十裏之內。”
"相國寺!"楊掌櫃突然拍腿,"上月剛帶她去過!"
"去那作甚?"陳源急問。
楊掌櫃長嘆一聲:"那年她娘病得厲害,我去相國寺燒香時帶她去過兩回。”
陳源聞言再不遲疑,三步並作兩步沖下樓梯:"我這就去找!"
楊掌櫃追到門口喊道:"雇輛馬車去!快着些!"
這座始建於北齊的古刹,歷經數朝香火鼎盛,到本朝更得官家推崇,已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禪林"。
五百四十餘畝的寺院裏星羅棋布着六十多間禪院,尋常香客若無僧人引路,十有 要迷失方向。
陳源前世今生都未曾踏足此地,當馬車在朱紅山門前停穩時,但見巍峨殿宇映着朝霞,兩個知客僧如青鬆般立在石階兩側。
悠揚的晨鍾混着誦經聲隨風飄來,令人未入山門先淨了心塵。
他放輕腳步拾級而上,距僧人還有四級台階時,對方已合十行禮。
陳源依樣還禮,邁過那道朱漆門檻。
殿內供奉的佛像或熟悉或陌生,他都無暇細看,目光只在各殿香客間來回搜尋。
轉過幾重院落仍不見菱花蹤影,忽見前方偏殿人頭攢動,忙快步趕去。
正疾行間,後背猛地被人撞個趔趄。
但見個青衣小帽的家丁橫眉豎目:"瞎了眼擋爺的路?"四周香客紛紛側目卻無人出聲,顯是忌憚其主家權勢。
陳源不欲生事,拱手道:"對不住這位大哥。”
那家丁還要發作,遠處忽有人喚:"呂福!老爺等急了!"只得撂下句狠話匆匆離去。
這偏殿供的竟是送子觀音,陳源搖頭退出。
又尋了半個時辰,終有小沙彌指路說見過這般模樣的姑娘。
轉過放生池,果見菱花跟着個富態中年人往山門方向去。
陳源高喊兩聲,那姑娘回眸淺笑,鬢邊絹花隨步輕顫。
"怎的獨自出來?"陳源氣喘籲籲攔在二人跟前,"你爹急得直跳腳。”說話間打量那中年男子,但見方面大耳,確是忠厚長相。
中年人含笑拱手:"既然姑娘有熟人接應,在下就告辭了。”菱花細聲道謝時,陳源才知她是迷了路。
待那背影遠去,陳源輕撫菱花發髻:"往後有事定要叫我。”姑娘垂首從懷中掏出個杏色香囊,細若蚊蚋道:"求了平安符..."
陳源心頭一熱,脫口調笑:"這可是定情信物?"話音未落已將人攬入懷中。
菱花耳根通紅地掙扎,他才驚覺失禮,忙拉着姑娘逃也似地沖出山門。
寺外柳蔭下停着輛驢車模樣的簡陋馬車。
陳源把菱花扶上車轅,揚聲道:"師傅,回城!"
此時相國寺前車馬粼粼,各色華蓋香車中,這輛套着老馬的貨用板車顯得格外扎眼。
車夫常去陳源那兒喝酒,也常幫陳源運酒,兩人交情不錯。
見陳源上車就嘟囔:"咋才來?耽擱了半個時辰,我還應了老六家拉磚的活計,這下可誤了事。”
陳源拍拍他肩頭:"回頭請大哥吃酒,對不住啊。”
車夫望望天色:"得,你們坐穩當,我趕趕時辰興許還來得及。”
陳源笑道:"大哥悠着點兒,安全要緊。”
車夫不以爲然:"咋?信不過我?這鞭子我甩了十幾年,坐好嘍!"說罷揚鞭一甩,啪地一聲脆響,馬兒撒蹄就跑。
菱花身子一歪險些栽倒,陳源忙攬住她肩膀,這一摟便舍不得鬆手。
菱花羞紅了臉,掙開他胳膊。
這敞篷馬車行在大街上,姑娘家臉皮薄。
陳源手臂滑落時正搭在她手背上,這回菱花沒躲,任他輕輕摩挲。
陳源瞧見菱花抿嘴偷笑,時不時偷瞄他一眼,目光相觸又慌忙躲開,活脫脫個懷春少女模樣。
正沉醉間,忽聽車夫驚叫:"哎呦!不好!"
話音未落,砰地一聲巨響,馬車猛地顛簸,二人險些摔出去。
原來拐彎時車速太快,撞上前頭一輛四駕雕花馬車,把人家右側車板撞得稀碎。
對面馬車上跳下三個仆人:一個揪住車夫,一個查驗車損,年長的那個掀開車簾:"老爺受驚了?"
車裏傳來怒喝:"呂福!怎麼趕的車?"
正在查看車損的仆役撲通跪倒:"小的知罪!"
陳源冷眼瞧着,方才趾高氣揚的呂福此刻抖如篩糠。
另一個仆人忙解釋:"老爺,是後頭車撞上來的。”
車簾一掀,露出張溫怒的方巾老臉。
老者掃視三人,目光釘在面如土色的車夫身上。
菱花嚇得拽住陳源衣角,陳源拱手道:"老丈見諒,我們趕路心急驚了您。”
車夫也連連作揖:"老爺開恩,小的真不是存心的!"
老者問呂福:"車損如何?"
"得換右側車板,少說五十兩。”
陳源心知這價公道。
車夫聞言面如死灰——這相當於三輪車撞了勞斯萊斯。
誰知老者查看後竟說:"走吧。”
衆人都愣住。
車夫咚咚磕頭:"謝老爺大恩!祝老爺長命百歲!"
呂福踹他一腳:"算你走運,下回仔細着!"
陳源剛鬆口氣,忽見車簾再掀,老者盯着他:"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老丈這般仁厚,定能添丁進口。”
老者眯起眼:"你怎知我來求子?"
陳源暗想,方才瞧見你家仆人急匆匆往送子觀音殿跑,自然就明白了。
嘴上卻恭敬道:"來寺廟上香,無非求姻緣、仕途、錢財、心安、子嗣這幾樣。
老爺您家業興旺,官運亨通,前三種想必都不缺。”
他偷眼觀察老者神色,見對方嘴角微揚,便知猜中了心思,接着說道:"老爺心胸寬廣,平生不做虧心事,自然心境平和。
依小人看,您定是爲求子嗣而來。”
老者開懷大笑:"好個伶俐人,你叫什麼名字?"
陳源躬身行禮:"小人陳世美,給老爺請安。”
老者含笑放下車簾,馬車漸行漸遠。
車夫這才從地上爬起,抹了把冷汗:"可嚇死我了。”
陳源打量着破損的馬車:"大哥,這車得修了吧?"
車夫渾不在意:"我這破車隨便釘幾塊板子就成。
倒是那位老爺的車,真要賠起來,三年工錢都不夠。”
陳源拍拍鬆動的車板:"賠不起還能怎樣?總不至於爲輛車打人吧?"
車夫壓低聲音:"打一頓算輕的!我有個兄弟撞了貴人的車,只因傷着裏頭養的狗,就被關進大牢整整十年!"
陳源瞪大眼睛:"這麼厲害?難不成撞的是皇上?"
車夫這會兒心情好轉,幫着固定木板:"撞皇上?那直接掉腦袋!來,這塊還能坐,你倆擠擠,我慢些趕車送你們進城。”
擠擠倒是個好主意。
進城後陳源才想起白玉堂交代的事——去看包拯審顏查散。
時辰已過,索性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