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釘在樹幹上，尾羽微顫。
那個簡陋的符號——貫穿圓圈的曲折線條——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凝視着藏匿在掩體後的五人。
沒有第二箭射來。沒有敵人沖鋒的呐喊。只有那片藍光蘑菇林在幽暗處無聲地搖曳，散發着令人心安卻又更加神秘的微光。
“是警告？還是…引導？”林薇的聲音細若蚊蚋，緊緊靠着陳默，目光恐懼地在箭矢和蘑菇林深處來回移動。
“不像攻擊。”凱保持着戰鬥姿態，但匕首的鋒刃微微偏離了射擊來的方向，野獸般的直覺讓他沒有感受到直接的殺意。
李奧眯着眼，仔細打量着那個符號，眉頭越皺越緊：“這個標記…我好像在哪份極其古老的、關於早期意識實驗社會結構研究的廢棄報告裏見過…代表‘庇護’？還是‘隔絕’？媽的記不清了…”
陳默的心跳依舊很快，但大腦卻在飛速運轉。地底有擇人而噬的恐怖“基石”，眼前有神秘勢力發出不明信號。絕境之中，任何變量都可能是危險，也可能是生機。
“呆在這裏只會成爲那個‘基石’的靶子。”陳默做出了決定，目光銳利地掃過其他人，“既然對方沒有直接攻擊，我們就跟上去看看。保持最高警惕。”
沒有更好的選擇。五人小心翼翼地離開掩體，呈一個鬆散的防御隊形，向着箭矢射來的方向，那片藍光蘑菇林的深處移動。
越靠近蘑菇林，空氣中那種被“基石”飢餓意念壓迫的感覺就越淡薄。這些發光的真菌似乎真的能形成一種無形的屏障，中和或者說排斥着井口散發出的混亂能量。
走入蘑菇林中，光線變得幽藍而朦朧。腳下的土地柔軟而富有彈性，踩上去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四周安靜得可怕，只有遠處井口方向隱約傳來的、令人不安的低沉嗡鳴。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凱猛地停下腳步，舉起了拳頭——停止前進的手勢。
前方的陰影裏，傳來了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幾個人影，從粗大的樹後和茂密的蕨類叢中緩緩走了出來。
他們大約有七八個人，穿着由獸皮、粗糙織物甚至某種經過處理的發光苔蘚縫合而成的簡陋衣物，臉上和裸露的皮膚上用暗紅色的礦物顏料繪制着復雜的圖案，與箭矢上的符號風格類似。他們的手中握着武器——打磨過的骨矛、黑曜石匕首、甚至還有利用廢棄金屬片和樹枝綁成的粗糙砍刀。
他們的眼神銳利、警惕，帶着一種長期在生死邊緣掙扎所磨礪出的野性和疲憊，但不同於那些空洞的“殘渣”，他們的眼睛裏有智慧的光彩。
爲首的是一個身材高瘦、臉上有一道猙獰舊疤的男人。他的年齡看起來不小，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目光緩緩掃過陳默五人，最終定格在陳默和李奧身上，特別是在他們手腕的接入端口處停留了片刻，眼神變得極其復雜，混合着憎恨、警惕，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哀。
“外來者。”疤臉男人的聲音沙啞而幹澀，仿佛很久沒有正常說話，“你們驚醒了‘母親’。”他的用詞古怪，將地下那恐怖之物稱爲“母親”。
“我們不是故意的！”林薇急忙辯解，“我們是被迫逃到這裏的！”
“‘母親’因你們的靠近而憤怒。”疤臉男人沒有理會林薇，依舊盯着陳默和李奧，語氣冰冷，“你們的‘印記’…”他指了指他們的接入端口，“…散發着和那些‘白袍劊子手’一樣令人作嘔的味道。你們是‘造物主’的人。”
“造物主？”陳默立刻意識到他指的是諾克斯及其團隊，“我們不是她的人！我們和你一樣，是她的敵人！是她把我們扔進這裏等死的！”
“謊言！”疤臉男人身後一個年輕些的戰士激動地舉起骨矛，“造物主怎麼會把自己的‘神選之民’扔進‘遺忘之地’？！”
“神選之民？”李奧捕捉到這個奇怪的詞，眉頭緊鎖。
“看看我們！”疤臉男人猛地扯開自己破舊皮襖的前襟，露出胸膛。
陳默等人倒吸一口冷氣。
他的胸口皮膚下，竟然鑲嵌着數個早已與血肉長在一起的、型號古老無比的生物接口！這些接口樣式陳舊，甚至有些已經損壞發黑，與陳默他們手腕上先進的端口截然不同！
“我們是最早被‘造物主’‘祝福’，帶入這‘應許之地’的子民！”疤臉男人的聲音帶着一種被背叛的瘋狂和痛苦，“他們承諾我們永生！承諾我們完美！但他們失敗了！他們害怕了！當我們不再完美，當我們的意識開始崩潰、與這個世界產生‘排異’，他們就像丟棄垃圾一樣把我們扔進了這裏！任我們自生自滅！稱我們爲…‘殘渣’！”
他的話語揭示了殘酷的真相。這些人，這些“遺民”，竟然是“新伊甸園”計劃最早期的實驗者！是諾克斯失敗作品的幸存者！
“那…地下的東西…”陳默艱難地開口。
“‘母親’…”疤臉男人的眼神變得敬畏而恐懼，“她是‘基石’，是這個世界最初的‘地基’…也是最早被‘造物主’捕獲並試圖奴役的‘原初意識’…他們激怒了她，卻無法毀滅她，只能將她囚禁於此…”
“她依靠吞噬‘存在’而維持自身，也會無差別地吞噬我們…但這些‘寧神菇’…”他指了指周圍發光的蘑菇，“…是她力量逸散與這片土地結合產生的奇異造物，能安撫她的憤怒，也是我們唯一能對抗她吞噬的屏障。”
“我們必須離開了。”疤臉男人不再多言，語氣重新變得冰冷，“‘母親’的憤怒不會平息太久。看在你們同樣被‘造物主’迫害的份上，跟我們來。但記住，一步踏錯，你們的‘存在’就會成爲‘母親’的食糧，或者我們守衛家園的武器下的亡魂。”
說完，他不再看衆人，轉身帶着其他遺民，無聲而迅速地向着森林更深處走去。
陳默五人面面相覷，最終只能咬牙跟上。
這些遺民對地形極其熟悉，帶領他們在復雜曲折的路徑中穿行，巧妙地避開那些藍光蘑菇稀疏、能量不穩定的區域。
最終，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被無數粗壯藤蔓和發光蘑菇覆蓋的**地下洞穴入口**。
進入洞穴，眼前豁然開朗。
這裏遠比想象中龐大，仿佛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洞壁之上，開鑿着無數簡陋的洞窟作爲居所。簡單的骨制工具、粗糙的織物、正在處理的獸肉隨處可見。許多看起來同樣蒼白瘦弱、身上帶着陳舊接口的遺民在這裏忙碌着，看到疤臉男人帶回幾個穿着“地上”服飾的陌生人，都投來驚恐、仇恨和好奇的目光。
洞穴的中央，燃燒着一堆奇特的篝火，燃料不是木頭，而是某種緩慢燃燒的、發出柔和白光的結晶礦石。
最令人震驚的是，在洞穴一側的石壁上，被人用尖銳石器刻滿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瘋狂的圖案和符號！
其中反復出現的，是一個被無數鎖鏈束縛的、扭曲的女性形象（代表“基石/母親”），以及一些穿着白袍、面目猙獰的人（造物主）正在向她施加 torture。還有一些壁畫，描繪着早期的遺民被從光明的“地上”推入黑暗的“遺忘之地”。
而最新的一些刻痕，則讓陳默和李奧渾身冰涼——
那上面粗糙地刻畫着**“饕餮”**那龐大的、吞噬一切的輪廓！旁邊還有代表清道夫的幾何體士兵！
這些與世隔絕的遺民，竟然**知道諾克斯最新型號的武器**！
“你們…見過這些東西？”陳默指着“饕餮”的刻畫，聲音幹澀地問疤臉男人。
疤臉男人看了一眼壁畫，眼神陰沉：“‘造物主’的毀滅使者。它們偶爾會出現在‘遺忘之地’的邊緣，巡邏，清掃…帶走一些它們看中的‘樣本’。”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森寒。
“但最近，它們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諾克斯…”李奧喃喃道，臉上血色盡失，“她不僅沒放棄這裏…她甚至還在繼續把這些地方當作她的**試驗場**！”
一直沉默的艾米麗突然開口，她指着壁畫角落裏一個極其不起眼的、仿佛隨手刻下的標記——那是一個小小的、抽象的飛鳥形狀。
“這個標記…”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是‘彼岸’公司內部最高危機應對小組使用的…極端環境求救信號…”
她猛地抬頭看向洞穴裏那些麻木、絕望的遺民，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
“他們不是被遺忘的…”
“他們是**被觀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