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河曲縣的官道，崎嶇荒涼。
沿途所見...
多是荒廢的田地，倒塌的屋舍。
偶爾能見到幾個面黃肌瘦的流民蜷縮在路邊，眼神麻木，看的人心裏發沉。
好在陳默等人有了馬車代步，速度確實快上不少。
晌午時分。
那座低矮破舊的河曲縣城牆，便已遙遙在望。
越是靠近縣城，陳默的心弦也微微繃緊。
他注意到，縣城門口的守衛比老賈叔描述的要多上不少。
平日裏只有兩個懶散守卒的城門洞。
此刻...竟杵着六名手持長槍的縣兵，雖然站姿算不上多挺拔，但目光卻不斷掃視着進出城的人群，明顯戒備森嚴。
“站住！”
果然，陳默這一行人，個個衣衫襤褸，卻趕着八輛空蕩蕩的木板馬車，實在太扎眼。
爲首的守卒立刻橫起長槍，攔住了去路。
“你們是什麼人？進城做什麼？”
另一名守卒也湊上前，目光警惕的在陳默等人臉上逡巡，語氣帶着懷疑。
“最近城外山賊橫行，連縣令夫人都敢劫！”
“你們這些人，個個破衣爛衫，又都是青壯男丁，還趕着這麼多車…莫不是城外的山賊，想來城裏踩點？”
此話一出。
陳默身後的小弟們心頭都是一緊，衆人下意識摸向藏在馬車裏的刀刃。
陳默自己也感覺心髒突突直跳。
但他面上卻強自鎮定。
他一個翻身，利落的跳下車轅，臉上堆起憨厚又帶着幾分惶恐的笑容。
“哎呦喂，這位軍爺，您說的這是哪裏話！”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陳默一邊叫屈，一邊湊近那爲首的守卒。
然後，他悄悄從懷裏摸出一錠約莫二兩重的雪花銀，飛快的塞進對方手裏。
“軍爺您再仔細瞧瞧，我們都是城外陳家莊的良民，大大的良民！”
“莊子裏遭了災，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這才湊了點錢，想進城買些糧食回去救命，怎麼可能是那殺千刀的賊人呢？”
那守卒只覺的手心一沉。
冰涼的觸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讓他心頭一跳。
他下意識的攥緊，眼角餘光飛快一瞥，看到銀子的成色和大小，眼睛瞬間就瞪圓了！
這錠二兩重的銀子，他在這風吹日曬的看城門，看一年都不一定能攢下這麼多呢。
銀子入手，態度立馬就變了。
這守卒臉上瞬間冰雪消融，換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扭頭對同伴笑罵。
“你們幾個，什麼眼神啊，狗眼看人低！”
“這位兄弟，一看就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城外陳家莊的，進城采購物資賑濟鄉鄰，這是積德行善的好事！”
他一邊說着。
一邊熱情的拍着陳默的肩膀，然後對其他人揮了揮手。
“都讓開，都讓開！別擋着道，耽誤了陳家莊的鄉親們買糧救命！”
其他守卒見頭兒發了話。
又得了眼色。
雖然心裏仍有疑慮，但也紛紛讓開了道路，不再爲難。
陳默心中暗罵一句“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管在任何朝代，手裏有錢，在哪都好辦事，這是鐵律！！！
隨後....
陳默朝身後小弟們使了個眼色。
一行人趕着八輛木板馬車，大搖大擺的進了河曲縣。
…………
進入縣城。
陳默放緩腳步，仔細打量這座邊疆小縣。
河曲縣，地處山西省北部，距離北方的遊牧民族很近。
縣城確實不大，夯土壘砌的城牆多處破損，城內的房屋也大多低矮破敗。
街上行人稀疏，個個面帶菜色，行色匆匆。
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門可羅雀，生意蕭條，唯有角落裏蜷縮的乞丐和流民，爲這座小城增添了幾分“熱鬧”。
然而...
在這片灰敗的景象中，卻有一處繁華之地，顯的與周圍格格不入。
那是一座名爲“宜春樓”的二層木制建築，雕梁畫棟雖顯陳舊，卻比周圍任何鋪子都要氣派。
即便是大白天，門口也是紅燈高掛，人來人往，鶯歌燕語之聲隱約可聞。
更顯眼的是。
進出之人中，竟不乏穿着大明號褂，甚至披着甲胄的軍官。
一名眼尖的山賊小弟湊到陳默耳邊，壓低聲音。
“頭兒，您看前面那個剛從裏面出來的，體胖如豬那個...穿的是百戶的甲胄，應是個百戶官！”
陳默順着小弟所指方向看去。
確實....
只見一個肥頭大耳，腆着將軍肚的軍官，正東倒西歪的從“宜春樓”裏晃出來。
此人滿臉油光，臉色發紅發亮，顯然是喝了不少酒。
兩名打扮的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女子一左一右攙着他，聲音嗲的能滴出水來。
“董百戶，下次可一定要來玩啊！”
“董爺~您這就走了，人家可想死您了~”
“爺，下次來...記的還找奴家~！”
陳默看的一陣無語，心裏卻也不免有幾分羨慕，羨慕這死胖子的逍遙快活。
旁邊的小弟低聲解釋。
“寨主，咱們河曲縣地處偏壤，是苦寒之地，唯獨這青樓生意紅火。”
“邊疆之地，有不少衛所駐扎。”
“那些衛所的普通軍戶窮的叮當響，賣婆娘的都不在少數。”
“可這些官頭，這些個百戶...千戶老爺們，一個個‘肥’着呢，都是這兒的常客。”
陳默聽的暗自咋舌。
他將這景象，牢牢記在心裏。
這就是大明的邊疆軍官？
軍官皆是如此，難怪大明的衛所兵...不堪大用！
........
隨後。
陳默收斂心神，戀戀不舍的將目光從“宜春樓”移開，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接下來....
陳默帶着小弟，趕着馬車在不算寬敞的街道上兜兜轉轉。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掛着“常記糧鋪”牌匾的店鋪。
八輛木板馬車停在糧鋪門口，陣仗不算小。
可店鋪裏那個穿着綢布褂子，揣着手的掌櫃，只是懶洋洋的抬了抬眼皮。
瞥了門外一眼後。
又像是沒看到般，繼續揣着手...在櫃台後閉目養神，連屁股都沒挪一下。
陳默身邊的小弟見狀，不忿道。
“嘿！這掌櫃的，沒長眼睛嗎？”
“咱們八輛馬車停這兒，明擺着是大主顧！”
“他不出門相迎也就罷了，竟還裝作沒看見？”
陳默伸手制止了小弟的抱怨。
陳默其實心裏也是有些不爽。
他眼神微冷，他倒要看看，這糧鋪的掌櫃，架子能有多大。
隨後...
陳默整了整身上那件最“體面”的破舊布衣，大步流星的跨進了店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