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一擊。
這四個字，像四記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枯骨子的心口。
他引以爲傲的怨屍大軍，他賴以復仇的最大底牌，在對方眼中，甚至連讓他正視的資格都沒有。
這種源自生命層次的絕對碾壓，比任何惡毒的咒罵和殘忍的酷刑，都更能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枯骨子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如果他那張幹枯的臉皮上還有血色的話。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腳下的青石板被他踩出一道細微的裂痕。
恐懼，已經徹底取代了怨毒，占據了他整個心神。
逃！
這個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腦海中瘋狂滋生。
他不再有任何復仇的妄想，也不再覬覦顧家的血脈根基。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刻、馬上，逃離這個地方，逃離眼前這個比三百年前更加深不可測的怪物！
然而，顧長生那平淡卻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死死地將他鎖定在原地。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只要自己敢轉身，那道細如發絲的青色指芒，就會瞬間洞穿他的頭顱。
“三百年不見，你的膽子，倒是變小了。”
顧長生邁開了腳步，緩緩地，從祠堂內走了出來。
他每向前一步，枯骨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一步。
祠堂內，數百顧氏族人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他們看着自家老祖宗那閒庭信步般的身影，和他面前那個步步後退、如喪家之犬般的恐怖魔頭，一種前所未有的自豪感與安全感，油然而生。
原來，這才是顧家的底氣！
這才是傳承了數百年的世家，真正隱藏在水面之下的、冰山般的恐怖實力！
顧辰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顧長生的背影上，眼神中充滿了震撼與狂熱。他畢生所學的格鬥技巧、戰場殺伐之術，在老祖宗這種揮手間淨化妖邪、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的偉力面前，顯得是那麼的幼稚可笑。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超越凡俗的力量。而這種力量的源頭，就流淌在他自己的血脈之中！
“顧長生！你別逼我！”
枯骨子被逼到了廣場中央，退無可退。極致的恐懼，反而催生出了一絲困獸猶鬥的瘋狂。
他猛地舉起手中的白骨法杖，杖頂的骷髏頭雙眼中，兩團幽綠色的鬼火驟然暴漲，化作兩條擇人而噬的火焰毒蛇，盤旋着，發出“嘶嘶”的威脅聲。
“我承認，我小看了你！但你真以爲，我黑煞門就這點手段嗎？”他聲色俱厲地嘶吼道，“大不了魚死網破！我這根‘萬魂幡’，乃是以一萬個生魂祭煉而成，一旦引爆，方圓十裏將化爲人間鬼蜮，寸草不生！你這些後輩子孫，一個也別想活！”
這是他最後的威脅，也是他最後的底牌。
然而，顧長生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仿佛在聽一個孩童講述着幼稚的笑話。
“萬魂幡？”顧長生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一絲憐憫，“名字倒是不錯，只可惜，是個殘次品。”
“你胡說！”枯骨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叫道，“此乃我黑煞門鎮派之寶！豈容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顧長生便抬起手，打斷了他。
“真正的‘萬魂幡’，需以一萬個自願獻祭的英魂爲主體，輔以九天清氣煉化，成則可定地水火風，逆轉生死輪回，乃是玄門至寶。”
顧長生緩緩道來，仿佛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舊事。
“而你手中這根，不過是竊其名號，以陰毒手法強行拘來的一萬個怨魂，怨氣沖天，戾氣纏身，非但沒有半點至寶之相，反而業力纏身，早已被天地所棄。引爆它，第一個被反噬的，就是你這個持幡之人。”
他看着枯骨子，眼神平靜得可怕：“你以爲它是你的底牌，殊不知，它只是催你上路的枷鎖。”
枯骨子徹底呆住了。
顧長生所說的，關於“萬魂幡”的真正來歷，是他黑煞門傳承中最爲核心、最爲隱秘的記載！除了歷代門主，絕不可能有外人知曉！
他……他怎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一個荒謬而恐怖的猜測，浮現在枯骨子的腦海中。
難道……難道三百年前，顧長生覆滅他黑煞門時，連他宗門的根本傳承，都……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看來，你是自己想起來了。”顧長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說道，“沒錯，你們黑煞門那本破爛不堪的傳承秘籍，三百年前，我翻過幾頁。”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寫得不怎麼樣。”
噗！
枯骨子如遭雷擊，猛地噴出了一口黑血！
那不是被氣出來的，而是道心受損，信念崩塌所致！
他最大的依仗，他宗門傳承的最高奧秘，在對方眼中，竟然只是“翻過幾頁”、“寫得不怎麼樣”的破爛玩意兒！
這種打擊，比殺了他還難受！
“你……你……”他指着顧長生，手指劇烈地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你的遺言，也說完了。”
顧長生似乎失去了最後的耐心。
他不再向前，只是站在原地，緩緩抬起了右手。
依舊是那根食指。
看到這個動作，枯骨子亡魂皆冒！
他想也不想，猛地將手中的“萬魂幡”向前一扔，同時口中念念有詞，以自身精血爲引，就要強行引爆這件凶器！
他要拉着整個顧家，同歸於盡！
然而，顧長生的速度，比他更快。
就在他扔出法杖的瞬間，顧長生的指尖，已經點出。
這一次，不再是無聲無息。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青色光束，帶着一聲輕微的、撕裂空氣的銳嘯，後發先至！
它的目標，不是枯骨子，也不是那根即將爆炸的“萬魂幡”，而是……站在枯骨子身後的，那兩名從始至終都一動不動的黑袍護衛！
噗！噗！
兩聲輕響。
青光瞬間洞穿了那兩名黑袍護衛的眉心。
他們的身體猛地一僵，而後，令人驚駭的一幕發生了。
他們的黑袍，如同被點燃的紙片，瞬間化爲飛灰。露出來的，根本不是人的身體，而是兩具由無數扭曲的、哀嚎的怨魂，強行拼接而成的“魂傀”！
青光，正是這些怨魂的克星！
只聽一陣淒厲的慘叫，那兩具足以匹敵化境宗師的強大魂傀，連一息都沒能撐住，便在青光中徹底消融，化作了兩縷青煙。
“不——！”
枯骨子發出絕望的嘶吼。
那兩具魂傀，是他最大的護身符！是他敢於直面顧長生的底氣所在！可現在，連對方的一指都擋不住！
而失去了魂傀的束縛，那根被他扔出的“萬魂幡”，也失去了最後引爆的媒介。杖頂骷髏眼中的鬼火，劇烈地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熄滅了。
啪嗒。
這件所謂的“鎮派之寶”，如同燒火棍一般，掉落在地。
枯骨子所有的底牌，在這一刻，被盡數掀翻。
他徹底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顧長生的面前。
“現在，輪到你了。”
顧長生平淡的聲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不！不要殺我！顧長生！顧前輩！”枯骨子終於崩潰了，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顧一切地磕頭求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被豬油蒙了心！求您饒我一命！我願爲您做牛做馬，我願……”
求饒聲，戛然而止。
因爲他看到，顧長生的第二指，已經點出。
依舊是那道細細的青色光束。
快得讓他來不及反應，也躲無可躲。
他只覺得眉心一涼，而後，整個世界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他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間。
有恐懼，有悔恨，有不甘，還有一絲解脫。
他的身體，並沒有像魂傀那樣消散。而是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幹枯的眼眶中，那兩團幽綠色的鬼火，徹底熄滅了。
叱吒一方，讓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黑煞門餘孽，枯骨子，就此，身死道消。
從顧長生走出祠堂，到枯骨子伏誅，整個過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廣場上，一片死寂。
陽光，灑在顧長生青色的長衫上，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他掌心的那盞青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
他負手而立，看着地上那三具（如果魂傀也算的話）屍體，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把這裏，打掃幹淨。”
他轉身，對着身後早已目瞪口呆的顧元洲，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而後，他便不再看這滿地狼藉，邁開腳步，向着祠堂深處走去。
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鬥法，對他而言，真的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開門迎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