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
對於普通人而言,或許只夠通勤、用餐,或者看一集電視劇。
但對於顧家和第九處這兩個龐然大物來說,一個小時,足以調動起撼動一方的恐怖能量。
顧元洲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了出去,他沒有怒吼,沒有咆哮,每一道指令都清晰、簡短而冷酷。
“啓動‘天樞’一級權限,我要灣流G700的最高航權,十五分鍾內,從江州國際機場起飛,目的地,西北‘戈壁’7號基地。”
“聯系瑞士航天中心,調取過去三個月昆侖山脈上空所有波段的光譜衛星影像,加密,十分鍾內傳到我的終端。”
“通知顧氏生物實驗室,將最高等級的單兵維生裝備、極地作戰服、高能營養劑打包三套,派專機送到7號基地,不計成本。”
……
每一道命令,都意味着一筆天文數字般的資金在燃燒,意味着無數精英人士要從睡夢中被叫醒,開始瘋狂工作。但顧元洲的臉上,沒有絲毫心疼,只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與榮耀。
能爲老祖宗辦事,這是他這一代家主,無上的榮光!
另一邊,龍雀也同樣沒有閒着。
她站在祠堂外的廣場上,耳邊塞着微型通訊器,清冷的聲音不斷下達着指令。
“總部,我是龍雀。目標已同意介入。重復,目標已同意介入。立即啓動‘迎仙’預案。”
“將‘灰霧’項目組過去三個月的所有分析報告、模型推演、失敗案例匯總,脫密處理後,生成最高權限的閱覽文件,傳送到我的設備。”
“命令西部戰區‘雪狼’特戰旅,派遣一架最新型的‘直-25’武裝運輸直升機,在7號基地待命。機組成員,必須是籤過最高保密協議的‘紅箭’小隊。”
她的指令,同樣高效而精準,調動的是這個國家最頂級的暴力與科研機器。
祠堂內外,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體系,爲了同一個目標,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運轉起來。
靜室內,顧辰已經從入定的狀態中醒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五感變得更加敏銳,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丹田處,一縷微弱卻堅韌的青色氣流,正在緩緩盤旋。
這就是……力量的種子。
他看向一旁,顧清影正蹙眉沉思,顯然還在消化剛才的體驗。而顧伯淵,則拿着一個平板電腦,瘋狂地記錄着什麼,口中念念有詞,什麼“生物力場”、“精神幹涉物質”、“四維投影”,狀若瘋魔。
就在這時,顧清影忽然站了起來,鼓起勇氣,走到了顧長生面前。
“老祖宗。”她微微躬身,語氣帶着一絲她自己都未察ah覺的恭敬與請求,“我……我能跟你們一起去昆侖嗎?”
顧長生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顧清影咬了咬嘴唇,硬着頭皮繼續說道:“我承認,我對您所說的修行、靈氣一無所知。但是,我……我是牛津大學的比較神話學和古代地質學雙料博士。昆侖,在古代典籍中被稱爲‘萬山之祖’、‘龍脈之源’,我研究過很多關於它的記載。而且,第九處提到的‘灰霧’,那種吞噬一切生機的特性,或許……或許我可以從地質構成或者古代環境變遷的角度,提供一些……一些不一樣的思路。”
她的話說得有些磕磕絆絆,因爲她自己也知道,在一個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真神面前,自己那點所謂的“科學知識”,可能一文不值。
但她不想被拋下。
在親眼見證了這個顛覆性的世界後,她心中那份屬於學者的、對未知的極致探索欲,已經被徹底點燃了。她無法忍受自己只能像個局外人一樣,在山下等待結果。她要親眼去看,去見證,去理解!
顧辰也站起身,爲自己的堂妹說話:“老祖宗,清影她確實很聰明,或許……真的能幫上忙。”
顧長生看着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孩,她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一個同樣喜歡追根究底的故人。
他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可。”
只一個字。
顧清影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難以抑制的喜色:“謝謝老祖宗!”
“不過,”顧長生補充道,“此行生死,各安天命。我只會護住顧辰一人。”
這句話,與其說是警告,不如說是一種考驗。
顧清影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立刻挺直了腰杆,眼神堅定:“我明白。”
一個小時的時間,轉瞬即逝。
當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平穩地停在江州國際機場的私人停機坪時,那架銀白色的灣流G700公務機,已經加滿了油,獲得了優先起飛的航權,靜靜地等候着它的主人。
顧長生一行人,在龍雀和她的隊員護送下,走下車。
機場的夜風格外大,吹得顧長生的青色長衫獵獵作響。他看着眼前這個鐵皮大家夥,眼神平淡。三百年前,他御劍而行,一日可至昆侖。如今,卻要借助這凡間器物,倒也算是一番新奇的體驗。
“前輩,請。”
龍雀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登上飛機,奢華的內飾並未引起顧長生絲毫的興趣。他隨意地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便閉上了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顧辰和顧清影則是第一次乘坐如此頂級的私人飛機,但此刻,他們的心思也完全不在這些奢華的設施上。顧辰抓緊每一分每一秒,默默運轉着體內的那一絲真氣,感受着功法的玄妙。而顧清影則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開始飛速查閱着關於昆侖地質構造的資料。
飛機平穩地起飛,很快便穿入雲層,向着遙遠的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進入平流層後,龍雀拿着一個加密的軍用平板電腦,走到了顧長生身邊。
“顧前輩,這是我們目前掌握的,關於‘灰霧’的所有資料。”
顧長生睜開眼,沒有去接那個平板,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
“說。”
“是。”龍雀不敢怠慢,立刻開始匯報。
“‘灰霧’,這是我們的臨時命名。首次出現於三個月前的‘萬龍巢’靈氣井噴。其構成物質,無法被我們任何設備解析,它似乎不屬於元素周期表上的任何一種元素。”
“它的特性,主要有三點。第一,吞噬性。它能吞噬一切物質和能量,包括光,所以我們看到的灰色,其實是光線被扭曲吸收後呈現的僞色。它內部,是絕對的‘無’。”
“第二,侵蝕性。任何生命體接觸到灰霧的邊緣,其生命能量會在0.01秒內被徹底抽幹,我們稱之爲‘熵增寂滅’。非生命體,如岩石、金屬,也會在數小時內被分解爲最基礎的粒子。”
“第三,不可逆性。被灰霧籠罩的區域,會形成一個絕對的‘死域’。即便灰霧移動離開,那片區域也將在至少數百年內,寸草不生,靈氣斷絕。”
龍雀每說一點,顧辰和顧清影的臉色就凝重一分。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能夠理解的範疇。這根本不是什麼自然災害,這簡直就是宇宙中某種專門爲了毀滅生命而存在的“法則武器”!
“我們嚐試過各種方法。”龍雀的語氣中帶着深深的無力感,“超高溫等離子火焰,無效;超低溫液氮,無效;強酸強鹼,無效;伽馬射線,無效……我們甚至引爆了當量爲五萬噸的戰術核武,核爆中心的高溫高壓,也僅僅是讓灰霧的邊緣,向內凹陷了不到十米,並且在三秒鍾之後,就完全恢復了原狀。它……它把核爆的能量,也給‘吃’了。”
說完,龍雀。。。沉默了。
整個機艙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顧伯淵,在一旁聽得雙眼放光,呼吸急促,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完美的藝術品。
良久,顧長生才緩緩開口,問出了一個讓龍雀意想不到的問題。
“你們,稱其爲‘灰霧’?”
“是……是的。”龍雀有些不解。
顧長生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一絲莫名的……憐憫。
“無知者,無畏。”
他轉過頭,目光仿佛穿透了飛機的舷窗,望向了那無盡的黑暗虛空。
“那東西,不叫灰霧。”
“它有名號。”
“在最古老的記載中,它被稱爲——歸墟之氣。”
“歸墟之氣?!”
這四個字,讓龍雀和顧清影同時感到了陌生。
龍雀立刻在自己的戰術平板上飛速查詢,然而,第九處那堪稱包羅萬象的數據庫裏,關於這四個字,卻是一片空白!
顧清影則是從“神話學”的角度,瞬間聯想到了什麼,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歸墟……《列子·湯問》中有載,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裏,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
她喃喃自語,聲音都在發抖,“傳說中,那是天地間一切事物的最終歸宿,是萬物的終點,是連時間和空間都會被吞噬的……大寂滅之地!”
“前輩,您的意思是……這東西,來自那個神話中的歸墟?!”
顧長生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看來,讀些古書,也並非全無用處。”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們可知,三百年前,我爲何要沉睡?”
龍雀心頭一跳,這又是一個她做夢都想知道的驚天秘聞!
“晚輩……不知。”
“因爲,三百年前,這縷‘歸墟之氣’,就曾出現過一次。”
顧長生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機艙內所有人的耳邊炸響!
“只不過,那一次,它出現在東海之眼,規模比現在這個,小了百倍不止。饒是如此,我和當時華夏僅存的幾個老家夥,也耗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將其重新封印。”
“那一戰,我受了些道傷,這才不得不選擇以秘法沉睡,來慢慢溫養恢復。”
“我本以爲,那道封印,至少能撐五百年。”
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幽深。
“現在看來,是我高估了他們,也低估了……它。”
真相,在這一刻,以一種無比震撼的方式,被揭開了冰山一角。
龍雀已經徹底呆住了。
原來,昆侖的這場滅國之災,並非偶然!三百年前,就已經有過預演!而顧長生這位活着的古史,正是當年的親歷者,甚至是主持封印的關鍵人物!
難怪……難怪他一開口,就問昆侖的老家夥們死絕了沒有!
難怪……難怪他對第九處所有的資料,都如此不屑一顧!
因爲,在它面前,第九處引以爲傲的所有現代科技和分析,都只是小孩子的塗鴉!
巨大的信息差,在這一刻,化作了一座無法逾越的天塹,讓龍雀感到了深深的無力與……敬畏。
她終於明白,自己請來的,究竟是怎樣一尊神祇!
四個小時的航程,在衆人各自的震撼與思索中,悄然飛逝。
當飛機開始下降,舷窗外不再是無盡的雲海,而是變成了被夜色籠罩的、蒼茫無垠的戈壁。
一座燈火通明的軍事基地,如同一頭鋼鐵巨獸,匍匐在地平線上。
飛機剛剛停穩,一架通體漆黑、充滿了科幻感的武裝運輸直升機,便已經旋翼飛轉,在不遠處等候。
“前輩,我們到了。這裏是7號基地,距離昆侖禁區的外圍封鎖線,還有三百公裏。我們需要換乘直升機。”龍雀的聲音,愈發恭敬。
衆人走下飛機,一股夾雜着風沙的幹冷空氣撲面而來。
巨大的轟鳴聲中,衆人登上了直-25。
直升機拔地而起,向着遠方那連綿起伏、如同巨龍脊背般的山脈飛去。
越是靠近,氣氛就越是壓抑。
空氣中,似乎都彌漫着一種讓人心悸的死寂。
半個小時後,直升機懸停在一處山谷前的臨時營地。
這裏,就是第九處設在最前線的指揮部。
顧長生第一個走下旋梯,他沒有理會那些前來迎接、神情肅穆的第九處人員,只是抬起頭,望向了山谷的深處。
只見遠方的天際,不再是純粹的黑色。
一片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深沉的灰色,如同一道連接了天與地的巨大帷幕,靜靜地懸掛在那裏。
它沒有光,也不反光,只是純粹的“存在”着,仿佛將那片空間,從整個世界裏,硬生生地挖了出去。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籠罩了所有人。
顧辰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體內的真氣都爲之凝滯。顧清影更是臉色煞白,幾乎站立不穩。
只有顧長生,負手而立,青衫在夜風中微微拂動。
他看着那片熟悉的、卻又比三百年前恐怖了無數倍的灰色,緩緩地,吐出了幾個字。
“它比我預想的,出來得更快。”
“看來,昆侖山底下鎮壓的東西,也快要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