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死一般的寂靜。
龍雀那張常年冷若冰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她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成了針尖大小,呼吸甚至都爲之停滯了一瞬。
昆侖那邊的老家夥們,都死絕了嗎?
這句話,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神之上。
信息量太大了。
大到她的思維,這個華夏第九處最精英的情報分析員與行動指揮官,都陷入了長達數秒的空白。
“老家夥們”,這個稱謂,絕不是一個普通的隱世高人敢用的。它天然地帶有一種平起平坐,甚至俯瞰的姿態。這意味着,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八歲的少年,不僅認識昆侖禁區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鎮守使,而且,是與他們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層次的存在!
“死絕了”,這三個字,更是帶着一種洞穿世事的冷漠與滄桑。仿佛在他眼中,那足以讓整個華夏高層爲之震動的、鎮守使全員殉職的驚天噩耗,不過是一句尋常的問詢,如同凡人問鄰家老人是否安康。
這徹底顛覆了龍雀此行前的所有預判。
她原本以爲,自己要面對的,是一位實力強大、但可能與世隔絕數百年的顧家先祖。她準備了三套方案:以國家大義曉之以理,以天材地寶動之以情,甚至準備了最壞的、以某種代價進行利益交換的方案。
可現在她發現,自己所有的準備,都顯得那麼可笑。
她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可以被“說服”或“打動”的對象。
她面對的,是一段活着的歷史,一個行走的神話。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卻又無比清晰:“回稟前輩……是的。”
“三個月前,昆侖禁區深處‘萬龍巢’發生S級靈氣井噴,濃度超過閾值三百七十倍。鎮守使‘青龍’徐振海、‘白虎’陳戰、‘朱雀’柳千眉、‘玄武’石破軍,四位前輩率領麾下所有‘龍衛’,啓動‘四象鎖天陣’,試圖封印井噴源頭。”
“他們……失敗了。”
龍雀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與哀傷。
“根據最後傳回的影像,井噴的靈氣中,裹挾着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充滿死寂與不詳氣息的‘灰霧’。四象大陣在接觸灰霧的瞬間便被侵蝕、崩潰。四位鎮守使前輩……連同七十二名龍衛,全員……氣化。”
“氣化”,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詞語,卻描述着最殘酷的結局。那意味着連一具完整的屍骸,甚至一滴血肉都未能留下。
站在一旁的顧元洲和顧辰父子,早已聽得遍體生寒。
他們雖然剛剛才接觸到這個世界的冰山一角,但也聽明白了。國家最頂級的超凡力量,在昆侖禁區,全軍覆沒了!
那該是何等恐怖的災難?
顧辰更是心神劇震。作爲軍人,他最能理解“全員殉職”這四個字背後所代表的慘烈與悲壯。那是爲了守護,不惜付出一切的最高榮耀。
靜室內,顧長生聽完龍雀的敘述,久久沒有言語。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星河流轉,有日月更替。一幕幕早已塵封的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
那個扛着一根巨大石棍,憨笑着說“顧老哥你這身子骨太脆,得多練練”的石破軍。
那個永遠一襲紅衣,性烈如火,卻能釀出世間最烈美酒的柳千眉。
那個沉默寡言,視劍如命,卻曾爲他擋下致命一擊的陳戰。
還有那個手持羅盤,總喜歡神神叨叨念叨着“天機不可泄露”的牛鼻子老道徐振海……
三百年前,他與這些人,也曾有過幾分交情。雖非至交,卻也曾坐而論道,也曾並肩而戰。
他本以爲,三百年歲月流逝,這些故人或許早已勘破天道,飛升而去,又或者壽元耗盡,坐化於洞府之中。
卻沒想到,他們竟是以這種方式,落得一個集體隕落的下場。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在靜室內響起。
“終究,還是沒能扛過去麼……”
顧長生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仿佛穿越了萬古歲月的疲憊與悵然。
這聲嘆息,讓龍雀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聽懂了,對方真的認識那些鎮守使!而且,這句“沒能扛過去”,似乎意有所指!
這其中,隱藏着天大的秘密!
“前輩……”她剛想追問。
顧長生卻擺了擺手,打斷了她。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變得古井無波,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悵然只是錯覺。
“你們第九處,想要我出手?”
“是!”龍雀斬釘截鐵地回答,“昆侖的‘灰霧’正在以每天三百米的速度向外擴散,所有接觸到的生命體,無論人畜草木,都會在瞬間被剝奪所有生機,化爲飛灰。常規物理、化學、能量手段,全部無效。我們甚至嚐試過用戰術核武器進行遠程蒸發,但那片灰霧,連核爆的能量都能吞噬!”
“再這樣下去,不出一年,整個西北將化爲死地。五年之內,華夏將再無生靈!”
“此乃……滅國之災!”
龍雀說到最後,雙膝一軟,“噗通”一聲,竟對着顧長生跪了下來。
這個代表着國家暴力機器、心高氣傲的女人,此刻放下了所有的尊嚴與驕傲。
“龍雀,懇請前輩出山,救我華夏億萬生民於水火!”
她身後,那十餘名黑衣隊員,似乎也通過耳機聽到了裏面的對話,沒有任何猶豫,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動作整齊劃一,充滿了軍人特有的肅殺與決絕。
祠堂內外,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顧元洲等人大氣都不敢出,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親眼見證,決定國家命運的時刻。而做出這個決定的,竟然是他們的老祖宗。
顧長生靜靜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龍雀,沒有立刻讓她起來。
“救世?”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語氣中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爲何要救?”
龍雀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與不解。
“我非聖賢,亦非神佛。”顧長生看着她,目光平靜得可怕,“三百年前,我庇護的,只有顧家。三百年後,依舊如此。”
“於我而言,天下蒼生,與我何幹?華夏興亡,與我何幹?”
“我沉睡三百年,醒來之時,家族傳承斷絕,血脈被污,後輩子孫淪爲他人圈養的豬狗。我連自己的家事都尚未處理幹淨,又哪有閒心,去管你們的國事?”
他的話,冰冷而無情,像一把把尖刀,刺進龍雀的心裏。
但她卻無法反駁。
因爲這才是最真實的人性,也是最真實的修行界法則。每一個修行者,求的都是自身的大逍遙,大自在。庇護血脈後裔,是因果,是責任。而拯救天下蒼生,那是聖人才會去做的事。
聖人,又有幾人?
“前輩……”龍雀的嘴唇翕動着,卻發現自己所有的說辭,在對方這番話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然而,就在她心沉谷底,幾乎絕望之際,顧長生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不過……”
他話鋒一轉。
“我顧家血脈,被黑煞魔氣所污。想要徹底淨化,重續傳承,需尋三物。其中一物,名爲‘九陽真火’。”
他的目光,落在了龍雀身上,仿佛能洞穿她的靈魂。
“此火,恰好就在昆侖。”
龍雀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明白了!
對方不是不出手,而是在……談條件!
這不重要!只要有條件,就意味着有希望!最怕的,是對方無欲無求!
“前輩的意思是……”
“很簡單。”顧長生伸出了一根手指,“我出手,替你們解決昆侖的麻煩。事成之後,昆侖禁區深處,那朵‘九陽真火’的本源火種,歸我。”
“我不管你們第九處對它有什麼研究,有什麼計劃。我要的,是它完完整整的所有權。”
“你,能做主嗎?”
龍雀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重重叩首。
“能!”
“別說一朵真火,只要前輩願意出手,整個昆侖禁區,從今往後,都可劃爲前輩的私人道場!第九處上下,絕無二話!這是最高層在密令下達前,就授予我的最高權限!”
她回答得果斷而決絕。
開玩笑,與整個華夏的生死存亡相比,一朵火種,一座昆侖山,又算得了什麼?
別說顧長生要的是這個,就算他要半壁江山,恐怕最高層也會咬着牙答應下來。
“很好。”
顧長生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越過祠堂的門楣,望向了遙遠的、被夜色籠罩的西方天際。
在那裏,一股凡人無法看見的、沖天的死寂之氣,正盤踞着,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遠古凶獸。
“元洲。”他淡淡開口。
“孫兒在!”顧元洲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聽令。
“動用顧家所有的能量,給我備好去昆侖最快的交通工具。另外,收集第九處關於昆侖禁區‘灰霧’的所有情報資料,一個小時內,送到我面前。”
“是!老祖宗!”顧元洲領命,沒有絲毫遲疑,立刻轉身拿出手機,開始雷厲風行地發號施令。顧氏這個商業帝國的龐大機器,在這一刻,爲了一個完全超乎世俗的目標,開始瘋狂運轉起來。
顧長生又看向了顧辰。
“顧辰。”
“孫兒在!”顧辰單膝跪地,眼神炙熱。
“你剛剛引氣入體,根基未穩。此去昆侖,危機重重,你跟在我身邊,既是歷練,也是修行。”
“孫兒……遵命!”
顧辰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道命令,更是老祖宗給予他的一份天大的機緣!
一場足以滅國的S級災難,在別人眼中是末日,但在他眼中,卻是自己踏上修行之路後,最好的磨刀石!
能追隨在老祖宗身邊,親眼見證那神仙般的手段,這比任何閉門苦修,都來得更直接!
做完這一切安排,顧長生才重新將目光投向了仍跪在地上的龍雀。
“起來吧。”
他平淡的聲音,卻仿佛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個時辰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