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嗚咽,卷起院中淡淡的血腥氣,吹得幾支火把獵獵作響,光影搖曳,將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整個小院,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蘇凌薇站在那張臨時搭就的“手術台”前,成了這方詭異天地間唯一的定點。她背對着角落裏的弟弟,也背對着三丈外那個氣息迫人的神秘首領。此刻,她的世界裏,只剩下眼前這個毫無知覺、性命懸於一線的男人。
她拿起一旁的烈酒,再次沖洗自己的雙手,從指尖到手肘,一絲不苟。冰涼的酒液讓她本就冷靜的神經,更加清明。
隨後,她拿起一把鋒利的小巧剃刀,開始爲魏延剃去左側頭頂的頭發。她的動作輕柔而迅速,刀鋒過處,烏黑的發絲紛紛落下,露出了青白色的頭皮。
角落裏,被強行留下的錢掌櫃,看到這一幕,已經嚇得渾身篩糠。在他看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蘇凌薇此舉,已是大不敬。而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更是超出了他畢生所學、所聞、所見的範疇。
蘇凌薇沒有理會他那快要翻白的眼珠。她用一塊蘸了烈酒的布,仔細擦拭着裸露出的頭皮,這是最原始,也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消毒。
一切準備就緒。
她從盛滿烈酒的陶碗中,取出那把最薄、最鋒利的小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芒,映入她的瞳孔,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沒有絲毫的恐懼與猶豫,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她左手輕輕按在魏延的頭側,以固定位置。右手持刀,深吸一口氣。
然後,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她毫不遲疑地,劃了下去!
“嘶……”
一聲輕微的、皮肉被割開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夜裏,被無限放大,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啊!”錢掌櫃再也承受不住這恐怖的景象,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兩眼一翻,竟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那兩個看守他的黑衣人,甚至連眉毛都未曾動一下,其中一人隨手將他扶住,免得他摔倒的聲音驚擾了那位正在“行凶”的少女。
三丈之外,那神秘首領的瞳孔,在看到刀鋒見血的那一刻,猛地一縮。即便隔着一段距離,他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血腥氣。他的手,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渾身的氣勢陡然變得凌厲起來。
他見過無數種殺人的手法,也見過無數慘烈的傷口。但他從未見過,有人會如此平靜、如此從容地,將刀鋒對準一個活人的頭顱。
這不是醫術。
這是……解剖!
蘇凌薇對外界的反應充耳不聞。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指尖和刀鋒之上。
第一刀,切開皮膚和筋膜。血液的涌出,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沒有慌亂,而是立刻從旁邊的藥包裏,捻起一些早已準備好的、顏色灰白的藥粉,均勻地灑在傷口上。
那是她用山上采來的幾種草藥,比如白及、三七等,研磨成的止血散。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那些原本汩汩流出的鮮血,在接觸到藥粉後,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凝結、減緩。
她飛快地用特制的金屬牽開器,將切開的皮瓣向兩側拉開,暴露出下面森白的顱骨。
這一手精準而迅速的止血手法,讓那神秘首領原本凌厲的眼神,多了一絲凝重與深思。他身經百戰,自然認得出那是軍中常用的金瘡藥成分,但這丫頭的手法和效果,卻比軍中最好的郎中還要高明數倍。
接下來,才是最關鍵,也是最凶險的一步——開顱。
蘇凌薇換了一把工具。那是一柄小巧的、前端帶着鑽頭的手搖骨鑽。這是她根據記憶中的樣子,畫出圖紙,讓鐵匠趙大錘連夜趕制出來的。雖然簡陋,但勉強堪用。
她將鑽頭頂在預先計算好的位置上,開始緩緩地、勻速地轉動。
“嘎吱……嘎吱……”
骨頭被鑽磨的、令人牙酸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這聲音,比刀鋒入肉更讓人感到恐懼。仿佛不是在鑽一個人的頭骨,而是在鑽磨着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
蘇凌薇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的手臂必須保持絕對的穩定,力度要恰到好處。重一分,可能損傷腦組織;輕一分,則無法鑽透堅硬的顱骨。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每一息,都是一場煎熬。
終於,隨着“噗”的一聲輕響,她感到手上的阻力一空。
鑽透了!
她立刻停下動作,小心翼翼地移開骨鑽。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圓孔,出現在魏延的顱骨上。
但這還不夠。她需要一個足夠大的“窗口”,來觀察和操作。
她又在第一個鑽孔旁邊,以極近的距離,接連鑽了三個同樣的孔,形成一個方形的四個頂點。
然後,她拿出了一把同樣是特制的、細如鐵絲的線鋸。她將線鋸穿過其中兩個鑽孔,開始小心地、來回拉動。
“滋啦……滋啦……”
比之前更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響起。那是鋸子在切割骨頭。
那神秘首領的身體,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得筆直。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着蘇凌薇的每一個動作。他看不懂她究竟在做什麼,但他能看懂,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精細到極致的技藝。
這絕不是普通的鄉下丫頭能懂的東西。她的背後,一定隱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
蘇凌薇仿佛不知疲倦的機器,精準地重復着自己的動作。當四條邊都被鋸開後,她用一把小巧的骨鉗,輕輕一撬。
一塊方形的、帶着血絲的骨片,被完整地取了下來!
骨片之下,是一層乳白色的、堅韌的薄膜,上面布滿了細密的血絲。這,就是硬腦膜。
透過這層半透明的薄膜,可以隱約看到,左側區域的腦組織,顏色明顯比周圍要深,並且有輕微的隆起。
找到了!
蘇凌薇的心中,涌起一陣抑制不住的激動。她的判斷是正確的。
她再次換上那把最鋒利的小刀,用刀尖,在那層薄膜上,小心翼翼地劃開一個十字。
就在薄膜被劃開的瞬間,一股暗紫色的、帶着腥臭味的粘稠血液,猛地從切口處涌了出來!
與此同時,一股無形的壓力,仿佛也隨着這股毒血的流出,而得到了釋放。那片原本隆起的腦組織,肉眼可見地塌陷、平復了下去。
“成了!”
蘇凌薇在心中默念一句。
她沒有立刻去清除那些瘀血,而是耐心地等待着。顱內的壓力極高,必須先讓其自然釋放,否則貿然操作,只會引發更嚴重的大出血。
她抬起頭,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院子。
只見角落裏的弟弟,正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張而又信賴地看着她。
而三丈之外的那個男人,依舊像一尊雕塑般站着,但他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審視和警惕,變成了某種混雜着震驚、疑惑和……一絲灼熱的復雜情緒。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一個少女,用凡人的手段,在行使着近乎神魔的權能。她打開了人體最神秘的禁區,將那致命的“病灶”,暴露在燭火之下。
這種視覺上的沖擊,遠比任何刀光劍影,更能震撼人心。
待顱內壓力稍稍平穩,蘇凌薇才開始進行下一步的操作。她用細小的銀質鑷子,探入切口,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已經半凝固的、如同爛泥般的瘀血和病變組織,一點一點地夾取出來。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得像是害怕驚擾了蝴蝶的翅膀。
這是一個漫長而枯燥的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毅力。
當最後一小塊暗紫色的血塊被取出後,魏延那原本因爲長期受壓迫而顯得有些變形的腦組織,終於恢復了正常的形態。
蘇凌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最危險的部分,已經過去了。
剩下的,是縫合。
她取來早已準備好的、用烈酒浸泡過的蠶絲線和彎曲的縫合針。
她先是小心地將那層硬腦膜對合,用細如發絲的絲線,縫了十幾針。那針腳之細密、針法之精巧,讓遠處的神秘首領,再次感到了深深的震撼。這種技藝,用來刺繡,足以成爲一代宗師。而她,卻用在了縫合人腦的薄膜上。
縫合完腦膜,她將那塊取下的方形顱骨,仔細地清洗、消毒後,嚴絲合縫地蓋了回去。
最後,是縫合頭皮。
這一次,她的動作快了許多。一針一線,穿梭之間,那道原本猙獰的傷口,被完美地對合在了一起,只留下一道細細的、整齊的血痕。
做完這一切,她又取來一種清涼的、散發着草藥香氣的藥膏,均勻地塗抹在傷口上,最後用幹淨的白布,仔細地包扎好。
當她放下手中的工具,直起腰時,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站立不穩。
這場在精神和體力雙重高度緊繃下的手術,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魏延,他的呼吸平穩,臉色雖然蒼白,但眉宇間那股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因劇痛而形成的鬱結之氣,似乎消散了許多。
手術,成功了。
至於他什麼時候能醒來,醒來後會怎樣,那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和後續的護理了。
蘇凌薇疲憊地轉過身,看向那個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神秘首領。
“人,暫時死不了了。”她沙啞着聲音說道,“現在,你可以帶我走了。”
那首領沒有立刻回答。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一直走到“手術台”前。
他沒有去看蘇凌薇,也沒有去看她弟弟,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被蘇凌薇隨手放在托盤裏的、從魏延腦中取出的東西上。
那是一團暗紫發黑的、已經凝固的血塊,裏面還夾雜着一些灰白色的、不知名的糜爛組織,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就是這東西,折磨了黑甲軍少帥整整三年,讓整個大夏王朝最精銳的部隊群龍無首,也讓帝都的奪嫡之爭,少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砝碼。
而現在,它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用一把刀,從人的腦袋裏,活生生地取了出來。
他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第一次,泛起了真正劇烈的波瀾。他看着蘇凌薇,那眼神,不再是審視,而是像在看一件……足以顛覆天下的、無價的瑰寶。
“你的醫術,是誰教的?”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