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沈靜姝嗓子突然堵得厲害，她的目光落到牆角那張小小的行軍床，響起的聲音裏全是愧疚跟歉意：“我們搬到裏屋去！以後咱們娘倆住！”
這種行軍床唯一好處，就是白天能折疊起來，放在牆角不占地方，等到晚上睡覺再放下來，再鋪上一張單薄的褥子，這就是曉梅的‘房間’。
周曉梅聽出了沈靜姝聲音裏的哽咽，她順着對方的視線看了過去，下意識笑着安慰道：“媽，我沒事，住行軍床的人多了去了，咱家現在條件多好啊，不但有廚房，還不用每天早上排隊去倒尿盆呢……”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着遲疑問道：“我搬到裏屋，那我爸……住哪兒？”
周曉梅的懂事讓沈靜姝眼眶發酸，她朝幾步之外用薄木板隔出來的‘房間’指了指，“這裏頭不是有兩張床嗎？夠他們幾個睡的！”
隔間裏，塞進了兩張從廠裏淘回來的上下鋪。
三個白眼狼就在這個‘房間’，小是小了點，但好歹是個獨立空間。
緊挨着擱間的木板，則擺放着一張寫字台。
那是去年，她特意托人給剛進高中的周健打的。
嶄新結實的書桌，淺黃色的漆面光滑鋥亮，它看起來跟破舊不堪的行軍床格格不入。
觸目驚心的對比就像一把利刃，狠狠捅進沈靜姝的心窩，強烈的悔恨跟酸澀的心疼幾乎將她淹沒。
她又想狠狠地扇自己一個耳光了。
上輩子的她，怎麼就這麼虧待曉梅！
“那我爸……能同意？”周曉梅手指絞了絞了衣角，她一臉擔心地問道：“萬一……他們……”
她知道她媽現在力氣大。
但她爸跟周強他們一起動手的話，她媽……雙拳難敵四手啊。
“你放心，”沈靜姝看出曉梅的顧忌，她冷笑着轉了轉手腕：“以前是我讓着他們，現在就是他們就是一起上，也打不過我！誰不同意都沒用！這裏屋我占定了！”
她說着走向那張刺眼的書桌，伸出胳膊直接將上面的雜物---課本、作業、武俠小說、空煙盒、瓜子殼，還有一張張揉成一團的試卷……統統掃到地上！
周曉梅眨了眨眼睛，她心裏有了隱約的猜測：“媽？”
“這張桌子，歸你了！” 沈靜姝拍了拍幹淨的桌面，她抬着下巴大聲宣布：“你上高中剛好用得上！以後不用再等大家吃完飯寫作業了！”
她說完這才想起來，八仙桌已經被自己砸了！
周曉梅的眼睛瞬間亮了，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光潔的桌面，聲音裏全是驚喜：“真的嗎？”
“當然！媽還能騙你？” 沈靜姝也跟着笑了起來，眼淚卻不受控制掉了下來，她抬手利落地抹掉：“現在開始幹活！咱們搬家！”
沈靜姝化身最有效率的搬家工。
她麻利地將裏屋的木板安回床上，又將周國東的枕頭，衣服，鞋子……統統像垃圾一樣被她粗暴地抱起、扔到外屋的那片狼藉之上。
還有裝着他亂七八糟破爛的木頭箱子……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拖拽出來，哐當一聲丟了出去。
不過十幾分鍾。
周國棟的東西都被清理了出去。
裏屋瞬間亮堂了不少。
沈靜姝從自個木頭箱子裏翻出一條洗得發白但幹淨的被褥，仔細地鋪到床上，這才拍了拍手，轉身招呼着周曉梅道：“曉梅，過來給媽搭把手！”
周曉梅聞言放下手上的掃把，她跟沈靜姝一起把書桌搬進了裏屋，緊挨着牆面放穩。
“晚點媽給你買個台燈回來，”沈靜姝滿意地彎了彎唇角，她轉身繞過‘垃圾堆’走到外屋牆角：“走，現在把你的東西收拾進來。”
“好。”周曉梅追着沈靜姝小跑了兩步，她蹲下身子，從行軍床後面拖出一只磨損嚴重的書包，又從小板凳下拿出一雙大解放鞋……
沈靜姝眼疾手快拎起這雙鞋，她抬手直接丟到了‘垃圾堆’上。
這鞋碼明顯不是曉梅的。
不是撿得周軍的，就是撿得周健的！
“媽！” 曉梅下意識伸手去撿起那雙鞋，她的聲音裏全是不舍：“這還能穿呢。”
“不要了！” 沈靜姝一把攔住女兒，她沉着臉說得斬釘截鐵：“這鞋不合腳，我們現在有錢，買新的！”
她說着拿起舊書包，把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裏頭的東西少得可憐。
但卻被曉梅疊得整整齊齊----兩件鬆鬆垮垮，洗到泛黃都磨出破洞的小背心，一套舊得發硬的單薄秋褲……還有一個漆都掉完了的鐵皮鉛筆盒。
沈靜姝看着眼前堪稱寒酸東西，心口又是一陣細密的痛，她知道周曉梅從小就撿周強他們的舊衣物，但沒想到……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要把手裏的東西丟進‘垃圾堆’。
“媽，”周曉梅抓住沈靜姝的胳膊，她咬着唇瓣小聲說道：“有錢也不能浪費啊，這些都能用呢……”
沈靜姝停下動作，她看着曉梅焦急的小臉，忍不住把人狠狠抱進懷裏，“乖，不要了，以後咱都不撿他們的破爛，媽給你買新的，合腳的鞋，合身的內衣，還有新書包跟新文具盒……”
周曉梅依偎在沈靜姝懷裏，感受到媽媽身上傳來的難過，她緩緩點了點頭：“好，媽媽……都給我買新的。”
沈靜姝聞言沒有任何猶豫，她手腕用力一揚，將寫滿周曉梅委屈的舊物全丟到了‘垃圾堆’上面：“下午有空，咱們下午就去百貨大樓買！”
她說着拿出宋師傅那裏買的門鎖：“現在先把鎖安了。”
裏屋原本是沒鎖的。
平時都是在裏頭插上插銷，但現在外頭必須得安鎖。
安鎖。
這事得自己動手。
這事可難不倒沈靜姝，她上輩子什麼活都幹過，什麼活都會幹！
“鐺！鐺！鐺！”
沈靜姝控制着手上羊角錘的力道，不過幾下便將嶄新的鐵門鼻牢牢釘入門框，紋絲不動。
沈靜姝先用手試了試力道，這才伸手接過曉梅遞過來的掛鎖。
“咔嗒！”
鎖梁扣入環中。
“咔！”
鑰匙輕輕一轉，鎖舌應聲咬死，落鎖聲幹脆利落。
“收好，”沈靜姝從鐵環裏取出一把鑰匙，她拉起曉梅的手，輕輕放到對方手心：“這是咱們的鑰匙，晚點買根掛繩串起來，你藏到脖子裏。”
周曉梅攥緊了手裏的鑰匙，她用力點了點頭：“好，謝謝……”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
“砰砰砰。”
門外傳來了隔壁朱嬸的大嗓門跟拍門聲：“沈靜姝，你們娘倆在家幹嘛呢？叮叮哐哐的，大中午的，在拆房子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