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璇真人扶着柳如煙，那雙看透世間滄桑的鳳眸中，此刻竟帶着一絲學生向老師求教般的審慎與期待。
“前輩……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問得柳如煙心頭一顫。
她該如何形容前輩？
用盡世間所有華麗的辭藻，都無法描摹出前輩風采的萬分之一。任何試圖定義前輩的言語，本身就是一種褻瀆。
沉吟片刻，柳如煙的腦海中，浮現出林凡那張平凡而又溫和的臉龐，浮現出他劈柴、彈琴、做飯時的種種畫面。最終，她選擇用最樸素的語言，來描述她眼中那位至高無上的存在。
“師尊，前輩他……很‘普通’。”
“普通？”月璇真人眉頭微蹙，顯然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
“是。”柳如煙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閃爍着明悟的光芒，“前輩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凡人。他會因爲肚子餓而下廚，會因爲無聊而彈琴，會因爲院子亂了而讓我們打掃。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生活的氣息，沒有任何修士的架子。”
“然而，”她話鋒一轉，語氣中的崇敬之情幾乎要溢出來，“前輩的‘道’，就蘊藏在這最極致的‘普通’之中。他劈的柴，每一斧都暗合開天辟地之理；他彈的琴，能引來萬獸朝拜，妖王臣服；他做的飯，更是能讓我們脫胎換骨，一步登天的無上神羹！”
“前輩的境界，早已超越了‘有爲’，達到了‘無爲而無不爲’的境地。這便是……大道至簡，返璞歸真！”
大道至簡，返璞歸真！
這八個字，如同八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月璇真人的心神之上！
是了！
是了！
傳說中，那些早已跳出三界五行，與天地同壽的古老存在，他們最終的形態，不就是回歸於最本源的平凡嗎？
因爲天地萬道，皆出於平凡。
他們本身就是“道”，又何須再去刻意修行？
月璇真人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她那顆早已古井不波的道心，此刻正掀起萬丈狂瀾。
她猛地轉過頭，目光不再局限於那棟神秘的竹屋，而是開始仔細地審視這個看似破舊的小院。
這一看，更是讓她心神劇顫，險些道心失守！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院子中央那棵普普通通的桃樹上。
之前神識被碾碎，她心神恍惚，並未細看。此刻定睛望去，她那雙能洞悉法則本源的鳳眸之中，看到的，哪裏是一棵桃樹？
那分明是一株扎根於混沌之中，撐起了一方小世界的……大道神樹！
樹幹之上，每一道紋路，都是渾然天成的道紋！樹枝的每一次分叉，都暗合陰陽演化之理！那一片片青翠欲滴的桃葉，每一片葉子的脈絡中，都仿佛蘊含着一個生生不息的小世界！
絲絲縷縷的混沌之氣，正從樹身上不斷溢出，又被其自身完美地吸收、轉化，形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圓融無缺的法則閉環。
“混沌神木……這……這竟是傳說中，只在開天辟地之初才會誕生的混沌神木！”
月璇真人口幹舌燥，只覺得自己的認知，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
這種神物，別說見了，就是在最古老的典籍中，都只有寥寥數語的記載！據說，只要能得其一片葉子，就能參悟無上大道，立地成聖！
而在這裏……它……它竟然只是一棵……用來觀賞的桃樹？！
月璇真人艱難地移開目光，她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因爲道心受到過度的沖擊而直接昏厥過去。
她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那個木樁，以及隨意地靠在木樁旁的那柄……柴刀之上。
那是一柄再普通不過的柴刀，木柄上甚至還有些許磨損的痕跡。
然而，在月璇真人的眼中，這柄柴刀之上，卻縈繞着一股讓她都感到心驚肉跳的……鋒銳之意！
那不是法寶的靈光，也不是劍修的劍意，而是一種更加本源，更加純粹的……“破滅”與“開辟”的道韻！
仿佛這柄柴刀，不是用來劈柴的，而是用來……劈開混沌，開辟鴻蒙的！
她甚至能感覺到，在那木樁之上，還殘留着一道道恐怖的斧痕。每一道斧痕之中，都蘊含着一種“斬斷一切因果，破除一切虛妄”的無上真意！
天玄宗那個小子，就是看着這些斧痕，才領悟了“破法”的劍道門檻？
何止是破法！
月璇真人毫不懷疑，若是有專修殺伐之道的大能在此，恐怕光是觀摩這些斧痕，就能直接悟出一條通往殺戮大道的通天之路！
這……這哪裏是劈柴？
這分明是在演化開天大道啊！
月璇真人的目光，已經變得有些呆滯。
她如同一個初入寶山的凡人，每看到一樣東西，都會被其背後所代表的價值，震撼得無以復加。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柳如煙曾提及的……水缸之上。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青石水缸，缸中盛着半缸清澈見底的水。
月光下，水面波光粼粼，看不出任何異常。
但月璇真人，卻從那半缸水中，感受到了一股……讓她從靈魂深處都爲之戰栗的氣息！
那是……生命的氣息！
不！
那已經不能稱之爲生命氣息了！
那是……創世的本源！是萬物生發的起點！是比混沌之氣還要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初始之光！
“三……三光神水？！”
月璇真人的紅唇微張，無意識地吐出了這個只存在於神話中的名字。
日光神水，消磨血精骨肉；月光神水，腐蝕元神魂魄；星光神水，吞解真靈識念。三種神水，合而爲一，便擁有淨化、創生、再造的無上威能！
傳說，那是連聖人都要爲之眼紅的先天至寶！
而在這裏……
它……它竟然……被裝在一個破石缸裏，用來……澆菜？洗衣？
“噗通！”
月璇真人的道心，終於承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毀天滅地般的沖擊，徹底崩塌了。
她的雙腿一軟，竟是踉蹌着後退了半步，俏臉之上，再無一絲血色。
她終於明白了！
她終於徹底明白了！
這裏，哪裏是什麼隱世高人的洞府？
這裏分明是一位行走在人間的……無上道祖的……後花園！
她回想起自己降臨之時，那副盛氣凌人、殺氣騰騰的模樣，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自己剛才，究竟是在做什麼啊？！
自己竟然，妄圖用神識去窺探一位道祖的居所？
自己竟然，對一位道祖動了殺心？
這已經不是無知者無畏了，這是……對大道的終極褻瀆！
對方沒有一指頭碾死自己，恐怕……都只是因爲，懶得跟自己這只不知死活的螻蟻計較。
一念及此，無盡的後怕與慶幸，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看向柳如煙的眼神，也徹底變了。
那眼神中，充滿了贊許，充滿了欣慰，甚至……還帶着一絲羨慕。
自己的這個徒兒，究竟是何等的氣運，才能得到這樣一位存在的青睞？
瑤光聖地……不！是整個北域，乃至整個修仙界，都要因爲她，而迎來一場無法想象的驚天變局！
“如煙，你……做得很好。”月璇真人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發自內心的虛弱與敬畏，“從今往後，你便留在此地，好生……侍奉前輩。宗門之事，不必掛懷。”
“是，師尊！”柳如煙心中一喜，知道師尊已經徹底被“說服”了。
就在這時，那棟讓月璇真人連正眼都不敢再看的竹屋裏，忽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
“吱呀——”
一聲輕響，竹門，被從裏面緩緩地推了開來。
這一聲開門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也如同暮鼓晨鍾，重重地敲擊在了院中每一個人的心上！
柳如煙、蕭辰、秦嵐三人，瞬間屏住了呼吸，身體下意識地站得筆直，臉上露出了最虔誠、最恭敬的神情。
就連月璇真人這位化神後期的大能，此刻也是嬌軀一僵，心跳都漏了半拍，如臨大敵般，緊張地望向了門口。
前輩……要出來了！
在四人無比緊張的注視下，一道身影，從竹屋的陰影中，緩緩地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穿着一身樸素麻衣，頭發有些凌亂，睡眼惺忪的青年。
他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揉着眼睛，臉上還帶着一絲剛睡醒的迷糊，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人有三急，真是憋不住了……”
林凡睡得正香，卻被一陣尿意憋醒。他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推開門，就準備去院子角落解決一下生理問題。
可他剛一出門，就愣住了。
他看到院子裏，柳如煙、蕭辰、秦嵐這三個問題兒童，跟三根木樁子似的，筆直地戳在那兒，一動不動。
而在他們旁邊，還多了一個人。
一個……風華絕代，氣質高貴得不像凡人的……宮裝美婦。
這美婦看上去三十許歲，容顏絕世，身段婀娜，眉宇間自帶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只是此刻，她那張完美的俏臉上，表情似乎有些……僵硬？
林凡揉了揉眼睛，以爲自己沒睡醒，看花了眼。
深更半夜，荒山野嶺，怎麼又冒出來一個角色扮演愛好者？而且還是個極品御姐？
他看着這美婦，又看了看她身旁站得筆規筆矩的柳如煙，兩人眉宇間似乎還有那麼幾分神似。
一個念頭，在他那還有些迷糊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了出來。
“呃……”
林凡撓了撓頭，有些不確定地開口，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這麼晚了，又來一個？”
“你是……她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