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場上一直有這樣一個說法：開會的時候不要看誰在，而是要看誰不在。
三天前省發改委的季度例會，章懷副書記的座位空着，紅絲絨座椅上落了一層薄灰。散會時組織部長吳春林經過齊文蔚身邊，狀似無意地撣了撣西服下擺："聽說龍湖縣那個光伏產業園，上個月審計署特派組駐場了半個月。"
幾天後省紀委發出通報：龍湖縣縣委書記秦懷敏，龍湖縣縣長馬天河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漢東省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章書記久久不露面，估計這是要“落馬”了，畢竟在漢東誰不知道這馬天河是章懷的小舅子。
京州市市委大樓的走廊裏，空氣裏飄浮着若有若無的檀香。齊文蔚站在辦公室窗前，看着樓下停車場陸續駛離的帕薩特與奧迪，尾燈在暮色中拖出暗紅色的光軌。他抬手鬆了鬆領帶，青瓷茶杯裏浮沉的龍井映出他微蹙的眉峰——這已經是今天第七波來"匯報工作"的幹部了。
"齊書記，這是剛收到的會議紀要。"龐玉坤輕手輕腳推開門，檔案袋封口的火漆印泛着暗紅。齊文蔚用裁紙刀挑開封口時，刀刃在寂靜中發出細微的嘶鳴。果然，章懷的名字從下周省委中心組學習名單上消失了，原本屬於他的排序被悄無聲息地抹去，就像退潮時沙灘上被抹平的一串腳印。
一周後，紀委發出通報：漢東省省委常委，省委副書記章懷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紀委國家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一個省委副書記的落馬，在一個省產生的政治影響是不可估量的。當章懷的名字從省委公示欄被悄然撤下時，整個權力體系都在經歷量子坍縮般的震蕩——那些曾在他蔭庇下的身影，此刻都成了薛定諤的貓，在組織部的檔案櫃裏忽明忽暗。
京州政壇的聚光燈下，李達康的身影正在發生微妙的轉變。三年前在開發區現場辦公會上，他當衆將規劃圖拍在花崗岩會議桌上的掌印猶在，震得時任市委書記李春芳的紫砂壺蓋都顫了三顫。可如今這位"鐵腕市長"走進齊文蔚辦公室時，總會不自覺地落後半步。
"達康市長，城投債的問題..."某次常委會上，當齊文蔚用鋼筆輕敲全省債務分布圖時，李達康破天荒地在筆記本上劃出整頁拋物線——這在他主持的"雷霆拆違"時期簡直是天方夜譚。
李達康過去是多麼“強勢”的一個人，畢竟在漢東的官場上一直流傳着這麼一句話：李達康他當市長，市長是一把手；當書記，書記是一把手。
組織部的老科員們翻着泛黃的幹部履歷表竊竊私語，說這京州的天象變得比汛期還快。昨日還在趙家派上熠熠生輝的"改革闖將"，今朝竟學會在齊文蔚的施政藍圖上添注腳。
或許當章懷被紀委帶離的那刻，某些人已經聽見冰層下暗潮涌動的聲響——就像此刻李達康輕叩齊文蔚辦公室門扉的節奏，三長兩短，既不是他貫常的雷厲風行，也不像真正的卑躬屈膝，倒像是某種政治光譜儀上正在重新校準的脈沖信號。
畢竟這位達康市長，最會審時度勢，又或者是趙立春指示。畢竟誰能確保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多個朋友多條路，而齊文蔚正處於當打之年，三十八歲的地方實權副部，在全國一衆年輕幹部中也可以說蠍子拉粑粑——獨一份。
這不，李達康來到齊文蔚這裏同齊文蔚商量有關龍湖縣領導班子的調整。
"達康同志來得正好。"齊文蔚從紅木書櫃裏抽出龍湖縣幹部名冊，紙張翻動間帶起淡淡的墨香，"龍湖縣，占着京州八分之一的土地，經濟增速卻連續五年吊車尾。"他的指尖重重敲在統計報表的紅色負增長曲線上，"正好通過這次機會好好調整龍湖縣的發展戰略。"
“齊書記，您這話說的在理。”
"張濤同志在市發改委的成績單，達康市長應該最清楚。"齊文蔚將擬任文件推向對面時，青瓷杯沿騰起的熱氣恰好模糊了李達康瞬間收緊的下頜線。文件扉頁的"五人小組會籤章"鮮紅刺目，林寒生的籤名比往常更是工整三分，最後一筆幾乎劃破紙張——這位以蠅頭小楷聞名的副書記，此刻更像是穩坐釣魚台的姜子牙。
李達康接過齊文蔚遞過來的方案，這位發改委副主任曾與他共事，確實是個敢啃硬骨頭的角色。但當看到趙康安被直接擬定爲常務副縣長時，他的瞳孔微微收縮——這個劉省長的貼身秘書，居然被下放到京州這個最貧瘠的縣，當真是出人意料。
不過這也讓李達康想起了當年的自己。或許這個戴着銀框眼鏡的年輕人，此刻正坐在十公裏外的省政府值班室裏，給劉明東省長的紫砂壺續水，和當年的自己一樣。
"到底是省長帶出來的人。"齊文蔚突然輕笑，指尖劃過趙康安參與起草的《全省營商環境白皮書》條目，"去龍湖掛職鍛煉，倒是能補齊基層經驗這塊短板。寒生書記也看過方案了。"杯蓋與杯沿相碰的脆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裏格外清晰，"他說達康同志向來最懂幹部調配的妙處。"
李達康心頭一凜。那個總在市委食堂慢條斯理吃陽春面的林副書記，竟不聲不響攀上了齊文蔚這棵大樹。這不禁讓他想起在齊文蔚來之前，這位市委副書記便提起自己與即將到任的齊書記不僅是衆陽黨校的同窗，而且兩人還是老鄉——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
"到底是齊書記深謀遠慮。"李達康笑着翻開方案第二頁，"張濤搞經濟是把好手，趙康安又有省府資源，這對黃金搭檔準能把龍湖縣這盤棋下活。"
"明天常委會前..."杯底與實木桌面相碰發出悶響，"和春華部長、立峰書記通個氣。"
暮色漫進市委大樓時，組織部長張春華正在老幹部活動室打太極。接到電話後，他的雲手在空中凝滯片刻，轉身對棋盤前的紀委書記王立峰笑道："老夥計，龍湖縣的棋盤的新棋子已經決定了。"王立峰捏着的卒子越過楚河，在紅木棋盤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我們也都老了啊！”
次日常委會的投票過程像排練過的話劇。伴隨着齊文蔚在決議書上籤下最後一筆，也昭示着齊文蔚這個新任市委書記徹底的掌握了整個京州市的人事任免權。
省委組織部的綠色通道比預期更快。當機要秘書捧着紅頭文件小跑進會議室時，齊文蔚正在給明天的省政府黨組會議寫發言稿，“清源，放在那裏吧。”
數十公裏外的龍湖縣委縣政府，也新掛上了新的"重點工程作戰圖"，準備迎接新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