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雨下得又急又密，豆大的雨點砸在訓練館的橡膠跑道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混着橡膠味和泥土味，在潮溼的空氣裏彌漫。蘇綿綿站在起跑線上，渾身早已溼透，訓練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單薄的身形，頭發黏在臉頰上，冰涼的雨水順着下頜線往下淌，滴進衣領裏，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第八圈了，還在磨蹭什麼？”
夜琛的聲音從雨幕那頭傳來，冰冷得像這雨水，沒有一絲溫度。他撐着一把黑色的傘，站在跑道盡頭的裁判席旁，黑色風衣的領口立着，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那雙冷得像冰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在看一個不聽話的獵物。
蘇綿綿咬着牙，抬起沉重的腿，繼續往前跑。膝蓋的舊傷在雨天格外疼，每跑一步，都像有根針在扎，疼得她額頭冒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她的步頻越來越慢，呼吸越來越粗重，肺裏像灌了鉛，每一次吸氣都帶着刺痛。
她知道自己慢了，慢得離譜。剛才訓練時，她的起跑比蘇清清的標準慢了0.2秒，夜琛當場就發了火，罰她雨中跑十圈，說“跑不完就別想走，直到你能跑出清清的速度爲止”。
又是“清清的速度”。
蘇綿綿的心髒像被什麼東西揪着，又悶又疼。她已經很努力了，努力模仿姐姐的跑姿，努力跟上姐姐的節奏，可不管她怎麼練，都達不到夜琛心裏的“標準”。她不是蘇清清，她有自己的步頻，有自己的力量，可這些，在夜琛眼裏，都成了“不合格”的理由。
跑到第九圈時，她的腿突然一軟，重重地摔在跑道上。積水濺了她一身，膝蓋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她低頭一看，訓練褲的膝蓋處已經滲出血跡，染紅了身下的雨水。
“廢物！”
夜琛的呵斥聲立刻傳來，他收起傘，快步走過來，黑色的皮鞋踩在積水裏，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蘇綿綿的心上。
他停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裏滿是嘲諷：“摔一下就起不來了？蘇清清當年訓練時摔斷了韌帶，還堅持跑完了最後一圈，你這點傷算什麼？”
蘇綿綿趴在地上，雨水和眼淚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想爬起來，可膝蓋太疼了，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幹了，怎麼也撐不起身體。
“我……我跑不動了……”她的聲音帶着哽咽，像被雨水泡過的棉花，又輕又軟，“夜教練，我膝蓋疼，能不能……能不能明天再跑？”
“明天？”夜琛冷笑一聲，彎腰攥住她的手腕，強行把她拉起來。他的力道很大，蘇綿綿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眼淚掉得更凶了。
“蘇綿綿，你以爲這是在給你過家家？”他的聲音湊到她耳邊，帶着冰冷的氣息，“你籤了協議，要替清清訓練，替清清比賽，你就必須達到我的要求！跑不動？疼？那是你活該，誰讓你連個替身都做不好！”
“替身”兩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蘇綿綿的心裏。她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夜琛，聲音裏滿是委屈和絕望：“我不是故意做不好的！我已經很努力了！我也是人啊，我也會疼，也會累，我不能像姐姐那樣，我做不到……”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哽咽，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夜琛的手背上，燙得他手指一顫。
夜琛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下意識鬆了些，眼神裏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被冰冷覆蓋。他猛地鬆開手，後退一步，像是被什麼燙到一樣，聲音依舊嚴厲，卻少了幾分戾氣：“做不到也得做！要麼現在跑完最後一圈，要麼就永遠別再出現在訓練館裏！”
說完，他轉身走回裁判席，重新撐開傘，背對着她，不再看她一眼。
蘇綿綿站在原地，渾身溼透，膝蓋疼得鑽心，心裏的委屈像洪水一樣決堤。她看着夜琛冷漠的背影，想起他對蘇清清的溫柔，想起他送藥時的虛假關懷，想起他在器械室裏說她“耍心思”，想起他在無人過道裏掐着她的腰說“你是我的替身”……
所有的委屈、不甘、恐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她沒再去管膝蓋的疼，也沒再去管夜琛的警告，只是邁開沉重的腿，朝着跑道盡頭跑去。雨水打在她臉上，疼得像耳光，她卻不管不顧，一邊跑一邊哭，哭聲混着雨聲，在空曠的訓練館裏回蕩，淒厲又絕望。
“我不是廢物……”她哽咽着，聲音被雨水淹沒，“我不是故意做不好的……”
“我也想跑快，我也想達到你的要求……”
“可我不是姐姐，我是蘇綿綿啊……爲什麼你看不到我……”
她跑得跌跌撞撞，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膝蓋的血越滲越多，染紅了跑道上的積水。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眼淚流幹了，嗓子哭啞了，渾身的力氣都耗盡了，最後重重地靠在跑道邊的欄架上，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氣，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雨還在下，越來越大。蘇綿綿抱着膝蓋，把頭埋在臂彎裏，肩膀劇烈地顫抖着，壓抑的哭聲變成了嗚咽，像受傷的小動物，在空曠的訓練館裏顯得格外可憐。
她不知道，在訓練館旁邊的辦公樓三樓窗前，夜琛正站在那裏，手裏攥着一把沒撐開的傘，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雨幕裏那個小小的身影，看着她摔倒，看着她哭，看着她靠在欄架上發抖，心髒像被什麼東西揪着，又悶又疼。
他剛才其實想沖下去，想把傘遞給她，想幫她處理膝蓋的傷，想告訴她“別跑了，回去休息”。可他不能。他是“魔鬼教練”，他要讓替身達到蘇清清的標準，他不能對一個“替身”心軟，不能讓自己對“替身”產生不該有的情緒。
可看着她哭得那麼絕望，看着她膝蓋上的血染紅雨水，他攥着傘的手越來越緊，指節泛白，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他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穿着不合身的訓練服，怯生生地站在門口，眼神裏滿是緊張；想起她受傷時，強忍着疼說“我沒事”；想起她偷偷練習自己跑法時，眼裏閃着的光……
那些畫面像針一樣扎進他心裏，讓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嚴苛產生了懷疑——他是不是太過分了？他是不是把對蘇清清的期待，都強加在了這個無辜的替身身上？
“只是個替身……”他低聲自語，試圖壓下心裏的慌亂，可目光卻怎麼也離不開雨幕裏那個發抖的身影。他看到她慢慢抬起頭，朝着辦公樓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空洞又絕望，然後又把頭埋了回去。
夜琛的心猛地一緊，再也忍不住，猛地推開窗戶，冰冷的雨水立刻灌了進來，打在他的臉上。他想喊她的名字，想讓她上來避雨，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只能站在窗前，看着她在雨裏發抖，看着她的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看着她膝蓋上的血越來越多，心裏的自責和慌亂，像雨後的藤蔓，瘋狂地滋長。
蘇綿綿靠在欄架上，哭了很久，直到眼淚流幹了，身體也凍得失去了知覺，才慢慢抬起頭。雨還在下，夜琛還站在裁判席旁，背對着她，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她知道，自己就算再哭，再委屈，也得不到他的一絲心疼。他的心裏只有蘇清清，只有那個完美的“天才”，而她蘇綿綿，只是個不合格的替身，一個隨時可以被替換的工具。
她掙扎着爬起來，扶着欄架，一步一步朝着訓練館門口走去。膝蓋的疼已經麻木了，心裏的疼卻越來越清晰，像一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訓練館的，只知道雨很大，很冷，渾身溼透，像個落湯雞。走到宿舍樓下時，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辦公樓三樓的窗戶——那裏沒有燈光，也沒有人影，只有冰冷的雨水，從屋檐上滴下來。
“蘇綿綿，別再傻了。”她對着自己小聲說，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不會心疼你的，永遠不會。”
可她不知道，就在她轉身走進宿舍樓的瞬間，辦公樓三樓的窗戶被猛地關上，夜琛靠在牆上，大口地喘着氣，手裏的傘被他攥得變了形。他看着窗外空蕩蕩的跑道，看着地上那攤被雨水沖淡的血跡，心裏的慌亂和自責，第一次壓過了對“替身”的嚴苛——他好像，真的做錯了。
而蘇綿綿回到宿舍，脫下溼透的訓練服，看着膝蓋上猙獰的傷口，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她拿出醫藥箱，自己給自己消毒、包扎，酒精碰到傷口時，疼得她渾身發抖，可她卻覺得，這點疼，比不過心裏的疼。
她不知道，這場雨中的崩潰，只是她替身生涯裏的一個縮影。往後的日子，還有更多的委屈和痛苦在等着她，而夜琛心裏那道名爲“在意”的裂縫，也會因爲這場雨，變得越來越大，最終徹底打破他對“替身”的認知，把他們兩人，都拖進更深的糾纏裏。
雨還在下，敲打着宿舍的窗戶，像在爲這場無聲的崩潰，奏着悲傷的序曲。而明天，等待蘇綿綿的，又會是怎樣的嚴苛和委屈？她不知道，只能抱着膝蓋，在冰冷的宿舍裏，蜷縮成一團，祈禱這場雨，能把所有的委屈都沖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