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幽冥宗的廢墟之上,死氣濃鬱得如同實質,粘稠地纏繞在每一寸斷壁殘垣之間。曾經陰森卻宏大的宗門,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和破碎。焦黑的土地,幹癟扭曲的屍骸,無聲地訴說着不久前那場單方面的、殘酷的屠殺與吞噬。

楚河——或者說,那占據了楚河屍身、融合了萬千怨魂與阿竹厲鬼之魂的怪物——矗立在最高處的峰頂。它新生的、如同黑曜石般閃爍着幽光的皮膚上,暗紅色的怨毒紋路緩緩流淌,如同活物。玄陰幡被它倒插在身邊的地面上,幡面無風自動,其內萬魂似乎因爲飽餐一頓而暫時陷入了某種沉寂,但那股蠢蠢欲動的、渴望更多吞噬的悸動,卻從未停止。

它的兩顆眼睛——一猩紅,一漆黑流血的——緩緩轉動,掃視着腳下這片由它親手制造的死亡國度。

復仇的快意早已被那無盡的空虛和飢餓所取代。冥骨死了,煉塵死了,整個幽冥宗都化爲了它的食糧。但……還不夠。遠遠不夠。

那冰冷的空虛感,源自靈魂最深處,並非單純的力量增長所能填補。它需要……更徹底的“完整”。

它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緊握着幡杆的、覆蓋着黑曜石般皮膚的手上。更準確地說,是落在了它自身的靈魂深處,那與它“共生”的另一半——厲鬼阿竹。

阿竹的怨毒意識依舊在沸騰,即便大仇得報,屠滅了仇人宗門,那份被欺騙、家破人亡的極致恨意也絲毫沒有減弱,反而因爲吞噬了如此多的生靈而變得更加狂暴和……不穩定。它就像一顆埋在楚河靈魂核心的不定時炸彈,時刻尖叫着,燃燒着,既帶來了強大的力量,也帶來了撕裂般的痛苦和不可控的風險。

“共生”?不。這不夠完美。

楚河那冰冷的主導意識中,浮現出一個更加徹底、更加符合它如今本質的念頭。

它要的不是一個隨時可能反噬的“夥伴”,而是一個絕對服從、完美融合、能將它力量發揮到極致的……工具。

玄陰幡需要一個真正強大的主魂,一個能完美統御萬魂、並將幡的威力催發到極致的主魂。

而它自己,這具不斷進化、追求絕對力量與永恒的屍身,也需要剔除最後一絲不穩定的“雜質”,達到真正的“純粹”。

阿竹……正是最合適的選擇。它的怨毒,它的恨意,它的靈性,以及它與楚河之間那詭異的“同源”聯系……

是時候了。

怪物猛地拔起地上的玄陰幡。幡杆入手冰涼,其內的萬魂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開始發出細微的、帶着畏懼和期待的騷動。

它那猩紅的獨眼之中,冰冷的光芒大盛,徹底壓過了另一只漆黑流血眼睛中屬於阿竹的怨毒光芒。

“啊——!!!”

靈魂深處,阿竹的厲鬼之魂似乎預感到了巨大的危機,發出了尖銳的、充滿抗拒和憤怒的嘶嚎,瘋狂地沖擊着楚河的意識,試圖爭奪控制權。

但此刻的楚河,在吞噬了整個幽冥宗之後,力量已經遠遠凌駕於阿竹之上!更何況,它才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

“安靜。”一個冰冷到極致的意念,如同萬丈玄冰,狠狠鎮壓而下。

楚河調動起那磅礴如海的死氣怨力,混合着剛剛吞噬的、冥骨長老關於煉魂煉幡的破碎記憶碎片,開始強行剝離、煉化靈魂深處的阿竹!

這個過程,比之前吞噬任何敵人都要痛苦!因爲這是在煉化它“自己”的一部分!

“爲什麼?!仇已經報了!爲什麼還要這樣對我!!”阿竹的意識發出絕望而不解的尖嘯,怨毒中甚至帶上了一絲被再次背叛的悲鳴。

“因爲,你和我,本就不該是‘我們’。”楚河的意念毫無波動,冰冷如鐵,“你的恨,你的怨,你的存在……唯有成爲我的一部分,成爲這萬魂之主的的一部分,才能發揮最大的價值。這才是……真正的‘復仇’的延續。”

“不!放開我!你這惡魔!你這……”阿竹的咒罵和掙扎越來越微弱,它的魂體被強大的力量從楚河的靈魂本源中硬生生撕扯出來,那過程如同剝離血肉,痛苦遠超任何酷刑。

楚河面無表情(它也沒有表情),猩紅的眼中只有絕對的冷靜和一種近乎虔誠的……瘋狂。它舉起玄陰幡,幡面之上,怨火瘋狂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旋渦。

旋渦中心,散發出針對魂體最本源的吸引和煉化之力。

“進來吧。”楚河的意念如同最終的審判,“從此,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的恨,將由我的幡,灑向更廣闊的世界。你的怨,將成爲我力量永恒的燃料。”

“不——!!!”

阿竹發出了最後一聲極致不甘和怨毒的尖嘯,它的魂體徹底被從楚河體內抽出,化作一道凝實無比、漆黑如墨、卻又燃燒着血焰的魂光,被強行拖拽着,投入了玄陰幡頂端的漩渦之中!

嗡——!!!

玄陰幡劇烈地震動起來!幡面之上,萬魂齊齊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那咆哮聲中充滿了敬畏、恐懼,以及……歡欣?

阿竹的魂體一進入幡中,立刻遭到了萬魂本能地圍攻和撕扯!但它那極致的怨毒和由楚河賦予的同源力量,讓它瞬間反客爲主!它瘋狂地吞噬、撕碎那些敢於靠近的怨魂,它的恨意如同瘟疫般擴散,感染、統御着所有的怨靈!

楚河持續不斷地將自身磅礴的死氣注入玄陰幡,輔助着、壓迫着阿竹的煉化。它以自身意志爲錘,以萬魂爲砧,以阿竹的怨毒爲火,進行着最後的鍛造。

幡面上的旋渦越來越急,顏色越來越深,最終徹底化爲一片純粹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

所有的異象驟然停止。

玄陰幡安靜了下來。

它不再是黑底綠紋,而是變成了一種深邃的、仿佛能吸收靈魂的暗紅色。幡面之上,不再有無數扭曲的鬼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隱約的、巨大的、閉着雙目的扭曲面孔虛影——那面孔,依稀有着阿竹那怨毒而痛苦的輪廓,卻又融合了萬千怨魂的特征,變得更加抽象和恐怖。

一股無比凝練、無比精純、卻又無比怨毒的恐怖波動,從幡身上散發出來。這波動,與楚河身上的氣息完美契合,再無分彼此。

楚河緩緩抬起手,撫摸着冰涼的幡杆。

一種前所未有的“完整”感,充斥着他的意識。靈魂深處那最後一絲不穩定的躁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臂指使的、對玄陰幡絕對掌控的感覺。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幡內那統御萬魂的、強大而怨毒的主魂意識——阿竹。但它不再是一個獨立的意識,而是變成了他意志的延伸,一個絕對服從、承載着他部分記憶與全部恨意的……工具。

他心念微微一動。

玄陰幡無風自揚,暗紅色的幡面上,那巨大的主魂之眼,猛然睜開!

那是一隻怎樣恐怖的眼睛啊!完全由最純粹的怨毒和痛苦凝聚而成,漆黑如深淵,卻又流淌着熔岩般的血淚!目光所及之處,空間仿佛都要被那實質般的怨恨所凍結、腐蝕!

嗷——!!!

伴隨着主魂之眼的睜開,萬魂的咆哮再次響起,但這一次,不再是混亂的嘶嚎,而是整齊劃一、充滿了無盡怨毒和絕對服從的戰吼!磅礴的怨力如同訓練有素的軍隊,在幡內蓄勢待發,隨時可以化作毀滅的洪流!

楚河感受着這份如淵如獄的力量,那猩紅的眼中,終於閃過了一絲……冰冷的“滿意”。

從此,萬魂有主,幡與人徹底合一。

他不再是那個依靠本能吞噬的怪物,而是一個真正掌握了恐怖力量的……幽冥之主。

他拔出玄陰幡,扛在肩上。暗紅色的幡面在他身後微微飄動,那隻主魂之眼緩緩閉合,但散發出的威壓,卻讓周圍廢墟的死氣都變得更加沉凝。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幽冥宗的廢墟,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邁着沉重而堅定的步伐,走向山下,走向那未知的、更廣闊的天地。

他的腳步踏過之地,連廢墟都化爲了齏粉。

世間再無小鬼楚河,也無厲鬼阿竹。

唯有,萬魂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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