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內,死寂被餘老道粗重而壓抑的抽泣聲打破。供桌上的油燈燈苗微微晃動,將幾人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
陳恪手持清微斬邪劍,劍未出鞘,但那沉靜厚重的氣息已驅散了部分殘留的陰冷。他的目光如同實質,壓在癱軟在地的餘老道身上。
“說。”聲音不高,卻帶着千鈞之力。
餘老道渾身一顫,像是被這一個字抽走了最後一絲僥幸。他渾濁的眼淚淌過深刻的皺紋,啞着嗓子,斷斷續續地開始交代:
“大概…大概五天前…明心偷了劍下山…三天後的夜裏,他回來了…跌跌撞撞,像是失了魂,懷裏就抱着那個黃布包,死死不撒手…我一看,劍沒了!換成了…換成了那些髒東西和…和一小袋金沙…”
“金沙?”蘇棠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節。
“是…是金沙…”餘老道從道袍內袋裏哆哆嗦嗦摸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少許在顫抖的掌心——果然是幾粒米粒大小、成色極好的天然沙金!“他昏過去前,嘴裏反復念叨…‘幽泉…真仙…賜法…長生…’還說什麼…‘繮繩’…‘寶貝’…”
“幽泉?”陳恪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逼近一步,“他還說了什麼?關於‘幽泉’!”
“沒…沒了…就這些…”餘老道被他的氣勢嚇得往後縮,“然後他就開始說胡話,發燒,身上就…就變成這樣了!貧道嚇壞了,想把他送醫,又怕…又怕這些東西說不清…只能把他藏起來,用些土法子給他退燒,根本沒用…反而越來越糟…”
陳恪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床上昏死的明心,以及他手腕上那若隱若現的灰敗之氣。他伸出手,並非號脈,而是虛懸在明心手腕上方,指尖隱約有微光流轉。
片刻,他收回手,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不是病了。”陳恪的聲音冰冷,“他是被‘種’了東西。”
“種了東西?”蘇棠沒明白。
“那節指骨,”陳恪看向地上那截幹枯發黑的人指骨,“是媒介。裏面封着一縷被折磨至死的生魂殘念,充滿怨毒和死氣。‘他們’將這指骨給了明心,美其名曰‘寶貝’或‘法器’,騙他貼身佩戴或以血氣滋養。”
他目光掃過明心灰敗的皮膚:“這縷殘念就像種子,一旦入體,就會不斷汲取宿主的生機壯大自身,同時將更陰穢的死氣反饋回宿主,改造其身體,使其慢慢轉化爲適合那凶煞附身的‘容器’,或者…直接變成沒有神智、只知殺戮的‘煞傀’。”
蘇棠感到一陣惡寒。這手段簡直歹毒至極!
“那…那繮繩?”她想起監控裏男人手腕上的編織物。
“繮繩是控制器。”陳恪解釋,“‘他們’通過繮繩,可以一定程度上影響甚至命令被‘種’了東西的人,或者感知其狀態。明心變成這樣,‘他們’通過繮繩一清二楚。昨天去殯儀館那個男人,手上也戴着繮繩,他恐怕也是被‘種’了東西的人之一,地位或許比明心稍高,負責執行一些具體任務,比如…去給‘食物’加料。”
他看向餘老道:“你徒弟換回來的,不是什麼仙緣,是一道催命符。他用祖師的斬邪劍,換了自己變成怪物的門票!”
餘老道如遭雷擊,張着嘴,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眼淚無聲流淌。
“那…那他現在?”蘇棠看向昏迷的明心。
“我剛才用五雷符強行打散了已經成型的煞體,暫時保住了他的命,但他體內那顆‘種子’還沒根除,只是暫時被壓制。一旦再有陰煞之氣勾連,或者‘繮繩’另一端的人發動,還會復發。”陳恪語氣凝重,“必須找到‘繮繩’另一端的人,拿到完整的控制法門,或者找到更強的化解之法,否則他遲早……”
後面的話他沒說,但意思很明顯。
蘇棠的心沉了下去。事情遠比她想象的更復雜、更邪惡。這不僅僅是一個連環殺手,而是一個結構嚴密、擁有詭異手段的組織在系統性地作案、制造怪物!
陳恪走到那包金沙前,用手指捻起一粒,仔細看了看成色和形狀。
“這不是本地礦區的金沙。”他肯定地說,“來自西南方向的深山礦脈。‘他們’用這個支付,說明其活動範圍或資源渠道可能涉及非法采礦。”
他又拿起那包腥臭的暗紅色粉末,仔細分辨了一下氣味和成分。
“人血、屍油、某種陰屬性礦粉、還有…絕怨草。這種東西只長在極陰之地的大墓附近。”他看向蘇棠,“準備這兩種東西,需要特定的地點和知識。排查方向可以更精確了。”
線索正在一點點被拼湊起來。
蘇棠立刻拿出手機(回到有信號的地方),準備將新的線索——西南來源的金沙、絕怨草、非法采礦、以及“幽泉”這個名號——傳回局裏,加大排查力度。
然而,就在她剛撥通號碼的瞬間——
床上的明心猛地又抽搐了一下,喉嚨裏發出極其痛苦的、被扼住般的嗬嗬聲。他右手手腕上,那灰敗的膚色之下,一點暗紅色的詭異光芒突然閃爍了一下,隨即熄滅。
幾乎同時,陳恪猛地轉頭,看向窗外遠處的山林,臉色驟變!
“繮繩另一端……發動了!”他疾聲道,“他在強行抽取明心的生機,補充剛才被滅殺煞體的消耗,甚至可能……定位這裏!”
他話音未落——
掛在門外枯樹上的那枚銅鈴,再一次瘋狂地、毫無征兆地震響起來!
叮鈴鈴鈴——!!!
這一次,鈴聲不再是預警,而是充滿了尖銳的、被侵犯的敵意!
陳恪一個箭步沖到門口,只見遠處山林深處,一股肉眼難以察覺、但他卻能清晰感知到的濃濁陰氣,如同狼煙般升騰而起,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朝着清微觀的方向席卷而來!
“來不及等支援了!”陳恪猛地回身,語速極快地對蘇棠道,“守好門口!別讓任何東西進來!”
他反手將清微斬邪劍連鞘插在偏殿門檻正中央,劍身微鳴,一股無形的屏障瞬間生成。
隨即,他一把拉起癱軟的餘老道,將其推到蘇棠身邊:“看着他!別讓他添亂!”
然後,陳恪迅速從帆布包裏掏出所有符籙,看也不看就往門窗上拍打粘貼。他又抓出那把銅錢劍,咬破指尖,將鮮血抹在劍身之上,銅錢劍頓時發出低沉的、嗜血的嗡鳴。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掐訣,腳踏七星,口中誦咒如急雨: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一道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的光罩以他爲中心驟然擴散,瞬間籠罩了整個破敗的清微觀!
幾乎就在金光合攏的下一秒——
嗚——!!!
一股極其陰冷、帶着無數怨魂哀嚎般的狂風猛地撞擊在金色光罩之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道觀周圍枯萎的草木瞬間被卷上天空,飛沙走石!
光罩劇烈晃動,金光亂閃,仿佛隨時會破碎!
陳恪站在殿內,身體微微晃動,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但他掐訣的雙手穩如磐石,口中咒文一刻不停,硬生生頂住了這第一波沖擊!
蘇棠持槍站在門口,透過晃動的金光,能看到外面黑風呼嘯,仿佛有無數張痛苦扭曲的面孔在風中若隱若現,瘋狂沖擊着道觀。她手指緊扣扳機,心髒狂跳,卻一步未退。
餘老道則早已嚇癱在地,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外面的攻擊一波猛過一波,金色光罩明滅不定,陳恪嘴角緩緩滲出一縷鮮血。
但他眼神冰冷,死死支撐着。
“來吧……”他盯着外面翻涌的黑氣,聲音低啞卻帶着一絲瘋狂,“讓我看看……‘幽泉’的走狗,到底有多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