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翠環扶着她起身,讓她趕緊脫了身上的溼衣裳:“若不是你今日實在失態,二小姐也不會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她是見你擔心受怕的心疼你呢。”
高門顯貴裏的主子們都深知禍從口出、隔牆有耳的道理,因此說出的話總是斟酌再斟酌,總免不了讓伺候的人猜了又猜。
她說着,又嘆了口氣:“那日之後,二小姐實則是想讓我把話同你說明白些,是我覺得你素日裏心大,正好趁着這件事好好磨磨你的性子,因此也不肯把話說得太明白,總以爲你自己琢磨明白了才算真明白,誰知你真就一根筋到底,這才鬧出了今日這一遭。”
“你別怪我。”翠環把裏衣遞給碧玉,讓她穿好後躺進被窩裏。
碧玉聽她說這樣的話,忙拉着她的手:“我自是知道你的,你從來只有好心沒有壞心,是我愚笨不開竅,若主子怪你,你也別自己擔着,只管推我身上來。”
翠環摸了摸碧玉的頭,嗔道:“說什麼傻話,二小姐難道是什麼動輒打罵不休的主子麼?”
“二小姐性子好,不是難伺候的,禾苗那事兒說到底也是她咎由自取,你別怪二小姐心狠。”翠環輕聲道。
碧玉躺在床上,搖搖頭:“我怎麼會怪二小姐?你我又不是沒見過收拾人的手段,哪件不是要了人半條命的?二小姐這一手,可真算不上狠。”
“你明白就好,”翠環起身,撥了撥炭盆,“我還要回二小姐身邊當差,我給你煮了姜茶,一會兒讓小丫鬟送來,你吃了後好好睡一覺,明日才好安安穩穩地伺候主子。”
碧玉聽着,又紅了眼眶:“多謝你。”
翠環笑着拍了拍她的被子:“你我打小的情分,說什麼客氣話,我走了。”
外面雪已經堆積起來了,片刻便是厚厚一層,翠環小心地掀開簾子,不讓冷風吹進來。
屋內燒着炭盆,銀絲炭是上好的炭,燒了許久也不見多少煙氣。
付臻抬眼看過去:“碧玉可還好?”
翠環上前行了個禮:“都好,哭了一場,如今喝了姜茶,想必是睡過去了。”
付臻點點頭,視線雖在書裏,思緒卻不在:“碧玉的性子還不夠穩重,但勝在伶俐,還須你平日裏多看着點她。”
翠環應下:“奴婢明白。”
屋內一時又靜了下來,付臻的思緒延伸出很遠,莫名想到了那個庶女身上。
在夢中,她只知道侯府有一位蘇姨娘,但卻沒聽說過有這麼一位庶女。
這輩子從頭開始,很多事都慢慢偏離了方向,不知爲何,她總有些在意這個庶女。
雪越下越大,等到了傍晚,才緩緩停了下來。
道觀裏,燈火通明。
一名老道從蒲團上起身,一甩拂塵,看着旁邊閉着眼的陳洛冰,緩緩開口道:“明日又到了你家人來看你的時候了。”
陳洛冰閉眼不語,她身量單薄卻有力,身上的道袍竟穿出了幾分飄渺出塵來。
她與陳庭風有三分像,眉眼更像那位蘇姨娘,只是更明朗冷硬些。
老道見她如此,搖了搖頭,掐指一算:“你的命數我從來看不清楚,虛虛實實,亂象叢生,近幾日一算,竟又顯出幾分混沌來,我總怕你劫數將近,一時不慎便斷送了性命。”
陳洛冰這才睜開眼,那雙眼生得極漂亮,乍一看竟仿佛有光華在其中,似九天玄女的眼,偏又帶了幾分妖冶。
不過片刻間,她便收斂了光華,復又成了平淡無波的模樣。
她抬頭,看着供桌上不斷晃動的燭火,微微一笑:“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我活到現在,本就是強求來的。”
“或許是我上輩子欠了別人的恩,這輩子只爲了報恩來。”
老道養了她將近二十年,早將她當女兒看待,聞言本欲反駁,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泄氣一般在她身旁坐下。
“你的命數太亂,侯府養不住你,我這才將你接到道觀裏隔離了世俗養着,若你好好在道觀待一輩子,少見世人,未嚐不能壽終正寢。可這幾日星辰移動,我分明看見你的命途變了,約莫明日,你的劫數就該來了,你......”
“師父,”陳洛冰打斷老道的話,一雙眼看向他,瞳孔剔透,像能看穿世間善惡,“那不是劫數。”
“是我欠下的因果。”
她推開窗,窗櫺上的積雪飄揚,她淡淡望着遠處燈火通明的京城:“也是我的機緣。”
雷電轟鳴,星辰倒轉,她費盡心機才搏了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讓那個人走上一世的老路。
下過大雪之後總是格外冷些,白雲觀建在山腰上,侯府打定主意今日去道觀,便早早有侯府的下人掃去山路上的積雪。
恰逢今日陳庭風書院放假,白夫人一見他便道:“你也同我們一塊兒上山,也好見一見你三妹妹。”
陳庭風微微頷首,倒也沒推拒,翻身上馬後,跟在馬車旁慢慢向城外走去。
自打那日二人嘴上打了機鋒後,付臻便沒再見過陳庭風,她也懶得和這麼一個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人見面。
看見他的冷臉,她都能少吃一碗飯。
白雲觀就在離京城不遠的青城山上,馬車晃悠了片刻,便穩穩停在了山腳下。
付臻掀開簾子,一股清爽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只覺得精神一振。
山腳下四處都是田地,如今被積雪覆蓋,遠處還零零散散坐落着人家,不時冒出炊煙來。
他們是晌午吃了午飯來的。
“瑞雪兆豐年,這幾日都下着大雪,想來明年也能有個好收成。”白夫人笑道。
蘇姨娘跟在她後頭點點頭,一如既往地緘默。
付臻笑道:“是呢,往年我在鄉下時,只要下了場大雪,來年地裏的菜總是長得格外好些。”
白夫人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心疼道:“這些年你受苦了。”
這樣的大雪天,莊稼倒是好好的,可人卻難熬。
付臻懂得田地裏的幾番道理,必然是經歷過的,她一個女子,父親不着家甚至還要靠她養家,如何能不吃苦?
付臻笑了笑,只說:“如今就都不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