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一道批示,對於一個偏遠的小縣城來說,不亞於一場十二級的政治地震。
當天下午,高省長的批示,以“省委督查室傳真件”的絕密形式,抵達了江州市委書記的辦公桌上。
緊接着,一連串的連鎖反應,以驚人的速度,層層向下傳導。
江州市委書記當即作出指示,要求市委辦公室立刻將文件精神傳達到赤江縣,並責令赤江縣委主要負責同志,於次日上午九點,到市委進行專題匯報。
下午四點,赤江縣委大院。
縣委書記李建國的辦公室裏,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李建國,這位在赤江縣說一不二的“一把手”,此刻正拿着那份從市裏傳真過來的、還帶着油墨溫熱的省長批示,手都在微微地顫抖。
他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表情復雜到了極點。
有震驚,有後怕,有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種被人從頭頂上狠狠敲了一記悶棍的惱火。
紅星水泥廠的危機,他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着急。但這幾天,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維穩”上,如何安撫工人情緒,如何向上級哭窮要錢。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家裏的這點“醜事”,竟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直接捅到了省長的面前!
更讓他感到難堪的,是高省長批示裏那句毫不客氣地質問——“難道就只會伸手向省裏要錢、要政策嗎?”
這句話,就像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和整個赤江縣領導班子的臉上。
“啪!”
李建國將手中的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辦公室裏,前來匯報工作的幾位副書記和常委,都嚇得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荒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李建國終於爆發了,他指着那份文件,聲音因爲憤怒而有些變形,“我們赤江縣,居然出了這麼一位‘高人’!有這麼好的解決方案,不通過正常渠道向縣委匯報,反而捅給了省報的記者!這是什麼行爲?這是無組織!無紀律!”
他嘴上雖然在痛斥,但心裏卻比誰都清楚,省長的批示,重點根本不在這裏。
重點在後半句——“對於提出此方案的基層幹部,要予以調查了解,……必須大膽提拔,委以重任!”
省長這是親自下命令,要在赤江縣“點將”了!
這既是一份天大的功勞,也是一道催命的符咒。如果能順利找到這個人,並證實方案可行,那赤江縣就能鹹魚翻身,他李建國也能在省長面前大大地露一回臉。
可如果找不到,或者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只是記者爲了博眼球而杜撰的呢?那他李建國,就將面臨“欺上瞞下”、“工作不力”的雙重指責!
“查!”李建國猛地一拍桌子,下達了死命令,“立刻給我查!宣傳部、縣委辦,聯合成立一個調查組!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三天之內,必須把這個寫報告的‘高人’,給我從地底下挖出來!”
命令一下,整個縣委大院,瞬間變成了一個高速運轉的蜂巢。
所有人的心裏,都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好奇。
我們這小小的赤江縣,什麼時候藏了這麼一位能直達天聽的“掃地僧”?
……
此時的陳潛,對此還一無所知。
他依舊把自己關在那個堆滿舊檔案的房間裏,像一個不知疲倦的苦行僧。秦衛國讓他整理的資料,他已經基本完成,但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深入挖掘,試圖從那些故紙堆裏,找到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他知道,報告已經遞上去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在官場中,“等待”是一門最重要的必修課。你必須沉得住氣,在機會來臨之前,把自己隱藏在最深的黑暗裏,默默地積蓄力量。
辦公室裏的氣氛,卻早已炸開了鍋。
“聽說了嗎?省長親自批示了,點名要找咱們縣裏一個寫報告的人!”
“真的假的?誰這麼大能耐啊?”
“可不是嘛!聽說李書記都發火了,讓秦主任和宣傳部的王部長牽頭,正在到處找人呢!”
李姐等幾個消息靈通人士,聚在一起,壓低聲音,興奮地交流着這驚天的八卦。
而另一邊,綜合股股長張浩的臉色,則比死了爹媽還要難看。
他已經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他得知,整件事的源頭,竟然是一篇他聞所未聞的調研報告時,他整個人都懵了。
一種巨大的、不祥的預感,像烏雲一樣,籠罩在他的心頭。
他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在角落裏默默翻閱檔案的身影。
難道……是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張浩瘋狂地搖着頭,試圖驅散這個荒謬的念頭。一個二十二歲的毛頭小子,怎麼可能寫出連省長都驚動的報告?他肯定是在故弄玄虛!對,一定是這樣!
然而,他的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或許,那個最不可能的答案,才是唯一的真相。
如果真的是他,那自己……
張浩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一陣手腳冰涼。
就在辦公室裏人心惶惶、各種猜測滿天飛的時候,縣委書記李建國的秘書,匆匆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徑直走到了秦衛國的辦公室門口。
“秦主任,李書記請您過去一趟。”
這一聲通報,讓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尋人風暴的謎底,或許馬上就要揭曉了。
秦衛國放下手中的文件,整理了一下衣領,面色平靜地站起身,跟着秘書走了出去。
他心中,早已是明鏡一般。
他知道李建國找他是什麼事。他也知道,自己懷裏揣着的這份“投名狀”,終於到了該遞上去的時候了。
李建國的辦公室裏,煙霧繚繞。
這位赤江縣的“一把手”,正焦躁地來回踱步。看到秦衛國進來,他立刻停下腳步,將那份省長批示的傳真件,遞了過去。
“衛國同志,你看看吧。”
秦衛國接過,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凝重:“書記,這……這真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巨大的壓力啊!”
“好事?壓力?”李建國冷哼一聲,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現在是焦頭爛額!這個寫報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你們辦公室和宣傳部,查了一下午,有什麼眉目沒有?”
秦衛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
他緩緩地說道:“書記,關於這個人,我……或許知道一點線索。”
李建國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哦?快說!”
這一刻,整個房間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