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國書記辦公室裏的那通電話，就像一顆投入赤江縣官場這潭深水中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當天下午，一份由縣委辦公室直接印發的、加蓋着鮮紅印章的“紅頭文件”，以最快的速度，送達到了全縣所有副科級以上單位的案頭。
文件的標題，言簡意賅——《關於成立赤江縣縣屬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的通知》。
文件內容不長，但每一個字，都蘊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首先，是領導小組的規格之高，令人咋舌。組長由縣委書記李建國親自擔任，幾位相關的縣委常委、副縣長擔任副組長，成員單位幾乎涵蓋了縣裏所有強勢的黨政部門。這充分說明，縣委對此次國企改革，抱持着勢在必行的決心。
然而，這些都還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真正讓所有看到這份文件的幹部，都倒吸一口涼氣的，是文件末尾，關於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的人員構成部分。
辦公室主任，由縣委辦公室主任秦衛國兼任，這在情理之中。
但緊跟其後的那一行字，卻讓所有人的眼球，都差點從眼眶裏掉出來——
“……增設辦公室副主任一名，由縣委辦公室科員，陳潛同志，擔任。”
縣委辦公室科員，陳潛！
這個名字，在短短幾天之內，第二次以一種極具爆炸性的方式，闖入了全縣所有幹部的視野。
如果說，幾天前的“泄密案”風波，還只是讓少數人知道，縣委辦來了個不好惹的“刺頭”；那麼今天，這份白紙黑字的紅頭文件，則是在用一種最權威、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
這個叫陳潛的年輕人，一步登天了！
消息像長了腿的野火，以驚人的速度，在縣委大院的每一個角落裏蔓延，並迅速擴散到政府、人大、政協等各個機關單位。
一時間，“陳潛”這兩個字，成了赤江縣官場上，最熱門、也最神秘的關鍵詞。
縣委辦公室，綜合股。
當文件傳達到這裏時，整個辦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打字員李姐，拿着文件，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難以置信，迅速轉變爲一種混雜着慶幸和後怕的復雜情緒。她慶幸自己前幾天“投資”的那個茶葉蛋，現在看來，簡直是她這半輩子最英明的一次決策。
一直事不關己的老周叔，也破天荒地摘下了老花鏡，將那份文件反復看了三遍，然後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而綜合股股長張浩，則在看到文件的那一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他眼前一黑，差點從椅子上栽倒下去。
辦公室副主任！
雖然前面加了“領導小組”這個定語，但這依然是一個“副主任”！一個在特定領域，擁有實際協調權和執行權的領導崗位！
他張浩，苦心鑽營了近十年，爲了這個“副主任”的位置，機關算盡，最終卻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而陳潛，這個他從未放在眼裏、視作螻蟻的年輕人，僅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以一種他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方式，坐上了這個位置！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打臉了，這是誅心！
張浩只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涌，喉頭一甜，竟差點噴出一口血來。他死死地攥着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眼神中充滿了無邊的怨毒與絕望。他知道，自己和陳潛之間的差距，已經不是簡單的級別之差，而是雲泥之別。他，徹底敗了。
在這場巨大的風暴中心，陳潛本人，卻表現得異常平靜。
在李建國辦公室裏接受完任命後，秦衛國就親自將他帶回了辦公室，並當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這個決定。
“……根據縣委決定，陳潛同志即日起，調任縣屬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擔任副主任一職。大家以後要多支持他的工作。”秦衛國的話不多，但分量十足。
陳潛沒有發表任何慷慨激昂的“就職演說”，他只是站起身，向着辦公室裏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領導，各位前輩，”他的聲音誠懇而謙遜，“我剛參加工作，經驗不足，能力有限。這次縣委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我深感誠惶誠恐。以後在工作中，還需要各位領導和前輩，多多批評，多多幫助。拜托大家了。”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達了對組織的感謝，又放低了姿態，尊敬了辦公室裏的所有“老人”，沒有因爲一步登天而有絲毫的驕縱和張狂。
就連一直對他心存芥蒂的幾位老資格，聽完這番話，臉色也都緩和了不少。
秦衛國贊許地點了點頭。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這個年輕人，不僅有經天緯地之才，更有這份寵辱不驚的沉穩心性，將來必成大器。
“好了，小陳，你的辦公室已經安排好了。”秦衛國說道，“就在隔壁，以前的檔案室，我已經讓人收拾出來了。你先把東西搬過去，熟悉一下環境。明天一早，我們開第一個碰頭會。”
“是，秦主任。”
所謂的“辦公室”，其實就是之前陳潛待過的那間堆滿雜物的檔案室。如今，裏面的舊文件櫃已經被清走了一大半，騰出了一片空間，擺上了一張半新的辦公桌和兩把椅子。
雖然簡陋，但這畢竟是一個獨立的空間。
從一個在大辦公室裏連固定座位都沒有的新人，到一個擁有獨立辦公室的“陳主任”，這個轉變，僅僅發生在一個下午。
陳潛的個人物品不多，只有一個搪瓷茶杯和一個筆記本。當他抱着自己簡單的行李，走出綜合股辦公室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客氣地和他道別。
“陳主任，以後多關照啊。”
“陳主任，有空常回來坐坐。”
面對這些熱情得有些虛僞的笑臉，陳潛只是微笑着，一一回應。
只有張浩，還僵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動彈。陳潛走到他面前，停下腳步，輕聲說道：“張股長，我先過去了。以後，還請您多指教。”
張浩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着陳潛，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潛沒有再看他，轉身離去。
他知道，張浩已經不足爲慮。一個失去了上級信任、斷絕了上升通道的幹部，在官場上，就等於是一個“活死人”。他未來的對手，將是那些比張浩段位高出無數倍的、真正的“大人物”。
走進自己新的辦公室，關上門，將外面所有的喧囂與豔羨都隔絕開來。
陳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沒有立刻沉浸在“升官”的喜悅中，而是走到窗邊，望着窗外那棟依舊矗立的縣委辦公樓，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李建國書記的任命，是一把雙刃劍。他給了自己一個前所未有的平台，但同樣，也把自己架在了一個萬衆矚目的火堆上。
紅星水泥廠的改革，是一塊硬骨頭，一塊燙手的山芋。這裏面，牽扯着上千名職工的生計，盤踞着錯綜復雜的地方利益集團。
做好了，是天大的功勞，是他平步青雲的基石。
做不好，他就會從今天這個被羨慕的頂點，瞬間摔落，跌得粉身碎骨，永無翻身之日。
這條路，沒有退路。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請進。”
門被推開，秦衛國走了進來。他環顧了一下這間簡陋的辦公室，笑着說道：“怎麼樣，條件艱苦了點，沒意見吧？”
“報告秦主任，您言重了。能有自己的一張辦公桌，我已經心滿意足了。”陳潛連忙回答。
“嗯。”秦衛國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神情變得嚴肅，“坐吧，小陳。有些事，我需要提前給你交個底。”
陳潛心中一凜，他知道，真正的“入職培訓”，現在才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