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公寓對面二樓的窗戶徹底暗了下去。
林峰的身影融入了牆角的陰影。
他退後幾步,一個助跑,手掌在圍牆上一撐,整個人便輕巧地翻了過去,落地時只發出輕微的聲響。
蘇晴家的院子很小,晾衣繩上還掛着幾件女人的衣物。
他從物品欄裏取出那個不起眼的皮箱,輕輕放在了門口的台階上。
隨後,他抽出那把從鐵匠鋪定制的匕首,在門框上一處不顯眼的位置,刻下了一行字。
“服侍與光明、耕耘與黑暗。”
字跡與之前案發現場的風格如出一轍,只是內容做了些許改動。
做完這一切,他撿起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屈指一彈。
石子劃出一道精準的弧線,“啪”的一聲,打在二樓的窗玻璃上。
他沒有多做停留,轉身,再次翻牆而出,身形消失在夜色裏。
……
輕微的撞擊聲讓蘇晴從淺眠中驚醒。
她整個人從床上彈起,手裏已經多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寧手槍,保險在黑暗中被無聲地打開。
有人!
她赤着腳,身體貼着牆壁,一步步挪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向外張望。
院子裏空無一人,只有月光灑下的清冷光輝。
她皺起眉頭,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不對。
她屏住呼吸,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
風聲,遠處傳來的狗吠聲,再無其他。
她沒有放鬆警惕,而是慢慢移動到房門口,耳朵貼在門板上。
外面依舊一片死寂。
過了足足五分鍾,她才擰動門把,將門拉開一道縫隙。
一個黑色的皮箱,安靜地擺在門前的台-階上。
蘇晴的瞳孔縮了一下。
她沒有貿然去拿,而是先檢查了門框四周。
那行新刻上去的字,讓她渾身一僵。
服侍與光明、耕耘與黑暗。
是那個“鷹首”!
那個在滬城掀起腥風血雨,專門獵殺日本間諜的神秘殺手。
他來這裏做什麼?
蘇晴的心跳得飛快,她舉着槍,小心翼翼地探出身,用腳尖碰了碰那個皮箱。
沒有反應。
應該不是炸彈。
她快速將皮箱拖進屋裏,反鎖上門,然後才將箱子放在桌上。
打開箱扣。
一盒盒貼着外文標籤的藥品,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裏面。
盤尼西林!
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整整二十盒!
這東西在黑市上比黃金還貴,而且是有價無市,是能從閻王手裏搶人的救命藥!
組織想盡辦法,也只能零星搞到幾支,每一支都用在了最關鍵的地方。
現在,這裏有二十盒。
送藥的人,是那個“鷹首”殺手?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蘇晴連夜出了門,朝着約定的安全屋趕去。
……
“什麼?‘鷹首’給你送了二十盒盤尼西林?”
安全屋裏,陳叔聽完蘇晴的匯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聲音裏是壓抑不住的激動。
他接過蘇晴遞來的藥盒,雙手有些顫抖。
打開,確認無誤後,他來回走了幾步。
“好!太好了!這批藥送去前線,能救下多少好同志的命!”
他看向蘇晴,“那個‘鷹首’,爲什麼要幫你?還留下了那樣的暗號。”
“我不知道,”蘇晴搖頭,“他只是把東西放下,提醒我之後就走了,沒有露面。”
“隔壁那個軍官,”陳叔忽然問道,“你覺得,這件事會不會跟他有關?”
“他?”蘇晴的腦子有些亂,“他是軍事情報處的人,而‘鷹首’殺的都是日本人,他們……目標一致,但應該不是一路人。”
“不好說,”陳叔沉吟着,“但這個‘鷹首’既然選擇把東西給你,而不是給軍事情報處,說明他至少不完全信任那邊。他知道你的身份。”
“那我還要搬走嗎?”蘇晴問。
“不,不搬了!”陳叔的語氣斬釘截鐵,“不但不搬,你還要想辦法,主動接近那個林峰!”
“什麼?”
“這個送藥人,我們必須想辦法建立聯系。而林峰,是你最好的掩護。”陳叔的思路很清晰,“你想想,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對自己英俊的鄰居軍官產生愛慕之情,這多麼合情合理?”
“你不需要策反他,更不要暴露自己。你只需要讓他,還有他周圍的人,都認爲你對他有意思。這樣一來,你所有的反常舉動,都有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這……”蘇晴的臉頰有些發燙。
“這是命令。”陳叔的語氣不容置喙,“爲了那個‘未來’,個人的一點小小犧牲,不算什麼。”
蘇晴低下了頭。
“是,我明白。”
……
第二天清晨。
林峰打開門,準備去情報處上班。
隔壁的房門也恰好打開,蘇晴提着一小袋垃圾走了出來。
兩人對上了視線。
林峰沖她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便徑直下樓。
蘇晴站在門口,看着他穿着筆挺軍裝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她捏緊了手裏的垃圾袋,指節有些發白。
……
滬城軍事情報處,六組辦公室門口。
林峰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了莊曉曼。
她今天穿了一身幹練的女士西裝,手裏還提着一份用紙袋包好的早餐。
“林組長,早。”
莊曉曼主動迎了上來,將手裏的紙袋遞過去。
“看你昨天忙到很晚,應該沒吃早飯吧,我路上順便買的。”
林峰沒有接。
他上下打量了莊曉曼一番,那副審視的姿態,讓莊曉曼有些不自在。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莊副組長,找我有什麼事?”
莊曉曼的笑容僵在臉上,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這個男人,根本不吃任何套路。
她收回紙袋,深吸一口氣,“我想知道,昨天在茶館,你是怎麼發現那些人的?”
“就爲這個?”
“對。”莊曉曼的回答很幹脆。
“進來吧。”
林峰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他將帽子掛在衣架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
“很簡單,”林峰喝了口水,“那家茶館二樓,一共就七張桌子。我們進去的時候,有三個人,都是單獨一桌,卻正好形成了一個三角,把樓梯口和窗邊的位置都卡死了。”
“他們面前的茶水沒怎麼動過,但手卻一直放在腰側或者桌下,那是隨時準備拔槍的姿勢。”
“最重要的一點,他們選的伏擊位,是死地。一旦交上火,根本沒有撤退和躲避的空間,只能硬拼。職業殺手不會這麼蠢,除非他們的目標自大到認爲我們毫無還手之力。”
莊曉曼靜靜地聽着,她發現自己昨天根本沒注意到這些細節。
她只是覺得那幾個人有些可疑,但遠沒有到林峰這種直接判明對方身份的程度。
“可如果……如果你的判斷是錯的呢?”她問出了心裏最大的疑惑,“你那一腳踹過去,萬一對方只是個普通茶客,你怎麼收場?”
林峰放下茶杯,轉過身來。
“錯了,便錯了。”
他的回答雲淡風輕。
莊曉曼愣住了。
錯了,便錯了?
這是什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