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是風雪的刀刮，是身體裏每一寸空隙都被灌滿了凝凍的鐵砂。骨頭縫裏的寒意凝成了針，隨着心跳每一次搏動，在血管筋絡間狠狠扎刺。徐龍拄着那條糊滿狗血凍得滑膩的木棍，全身的重量幾乎都掛在了上面，支撐着被凍透的身子向前拖挪。每一次左腿帶動那條如同鐵疙瘩的右腿向前蹭移半寸，都帶起刺骨的摩擦銳痛。右半邊腰眼深處那根無形的攪刀，每一次木棍觸地傳遞的微弱震感，都讓它狠狠擰動一番，撕裂的痛楚直鑽腦髓。
前方福利院老樓的輪廓在風雪裏模糊得像海市蜃樓。鐵皮包邊的後門嵌在紅磚牆上，像個凍結的嘴。門板上的黑漆剝落大半，露出鏽蝕的冰冷底子。距離，只剩下幾步。這幾步卻如同橫貫在冰河上的深淵。
他劇烈地倒抽着冷氣，破碎的氣流在喉管裏滾過血沫，發出“嗬嗬”的漏風聲響。左臂撐着的凍木棍每一次杵進雪地，都帶起木棍邊角刮擦凍冰的“吱嘎”刺響。麻木酸脹的虎口裂口處滲出的血水早凍成了暗紅的冰棱，粘黏在木頭邊沿。他必須向前。身後的風雪正醞釀着更大的冰寒，像無形的怪獸追趕，要將他最後的意識拖入永夜。
就在他僵硬地蹭到鐵門腳下那片相對平整的冰面時！
右足！
那只裹在冰冷溼透破布鞋裏、早已凍得失去知覺的腳掌！鞋底浸透的雪水在嚴寒中被凍得如同滑板！幾乎是踏到那片冰面的瞬間！
呲溜——！
毫無征兆地失控猛滑！
一股完全失控的巨大前沖力量！瞬間打破了那微弱的平衡！左臂木棍的支撐根本來不及反應！
徐龍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向前推了出去！右腿原本僵硬拖地的狀態在這突如其來的滑動中扭曲拉抻！腰眼深處那根攪動的鋼針在錯力牽拉的瞬間猛地炸開！
“唔——！”
一聲被死死憋住的、斷在喉嚨口的劇痛抽氣！眼前金星血霧炸裂！世界瞬間傾斜！他如同斷翅的巨鳥！左臂脫力拋開了木棍！右半邊身體完全失控！重重向冰涼堅硬的地面撞去！
這一次！他甚至沒能發出撞擊的悶響！
意識在失控墜落的刹那間已近乎沉沒！身體似乎觸到了什麼堅硬冰冷的東西！又似乎根本沒有！無盡的黑暗和冰冷的漩渦瞬間將他吞噬！最後的感知是左胸肋骨下緣（脾髒附近）撞在某種極其堅硬的棱角上的猛烈鈍痛！混雜着腰眼深處那足以撕裂靈魂的炸痛！隨即就是一片鋪天蓋地的麻木和空洞……
模糊……冰冷的粘稠感包裹着意識……
像是沉在幽寒的深湖底。
又一點火星！
那模糊站立的側影！如同被投入冰湖的石子！強行蕩開沉淪的墨色！雙腿分開！膝微曲！脊骨貫串！
不！
不止影子！
一種冰冷沉重！仿佛來自大地最深處！混合着骨頭摩擦聲和皮肉凍硬時纖維斷裂的細微“咔嚓”聲的質感！正死死壓在即將徹底渙散的意識核心！
力從腳底起！腰爲樞紐！
電光火石！徐龍那幾乎被摔散的意識在墜入徹底黑暗前的萬分之一秒被本能強行撈起！失控拋飛的左臂在接觸到凍硬地面的瞬間！憑借肌肉記憶深處刻着的求生本能！如同最精密的彈簧刀驟然彈出！五指瞬間繃成爪！深深摳入凍得光滑如鏡的泥地！
嗤啦——！
指甲在極寒冰面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銳響！指尖皮膚撕裂！但那股瞬間傳遞的反作用力和劇痛！硬生生遲滯了他整個身體失控撲倒的勢頭！
與此同時！
右半身雖依舊如同凍僵朽木，但在左臂強行制動帶來的極其短暫的反向拉扯力下！腰胯深處那被摔得幾乎癱瘓的核心區域！被這最後一搏的拉扯猛烈刺激！爆發出超越極限的應激收縮！被凍死僵硬的腰椎和背闊肌群發出一連串細微的骨節摩擦與筋肉強行拉直的“咯吱”聲！
強行帶起的這股遲滯力量，讓本應完全面朝下砸在冰冷鐵棱上的身體，變成了一個極其狼狽怪異的右肩斜向前、歪斜墜落的姿態！
砰！噗通！
先是一聲肩胛骨砸在硬物上的悶響！隨即是沉重的身體翻滾滑落在冰冷水泥地面上的摩擦聲！
滑！滑開！
冰冷的凍泥地面粗糙如砂紙！沾滿汗血泥污的單薄外衣在滑擦中瞬間被撕裂！右肩臂側早被凍得脆硬的皮膚如同被無數小鋸子撕開！
火辣辣的劇痛混合着骨與硬地摩擦的鈍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針！瞬間遍布右肩臂！
腰！那根鋼釘在巨大的沖擊震蕩中被強行拔出！撕裂感被更恐怖的鈍重炸痛覆蓋！整個下半身似乎脫離了掌控！
但！
他沒有像破袋子一樣完全撲死！而是翻滾滑撞後！最終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仰面躺倒在了冰涼堅硬的水泥地上！
後腦勺被磕得轟然一震！嗡嗡作響！視野再次被旋轉的血霧充斥！口腔和鼻腔裏瞬間充滿了濃重的鐵鏽味，舌根腥甜！左胸被狠撞的部位傳來內髒被強擠壓攪動的悶痛！
他劇烈地嗆咳起來，每一次嗆咳都帶着被撕碎的肺葉般的痛楚和更多噴濺的血星。身體癱在冰冷的地面，散架般完全失去了控制，只有胸口不受控地劇烈起伏，每一次都牽扯着全身的劇痛鏈。
冰冷的寒氣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透過破爛衣裳和磨破的皮肉，向骨頭縫裏鑽。右肩臂被撕裂的傷口此刻傳來了如同火燒火燎般灼熱的銳痛！這痛楚如同烈火焚骨般清晰！與剛才的麻木鈍痛形成了可怖的對比！更提醒着他那被撕裂的皮肉正暴露在極寒空氣中！腰眼深處更像是被生生碾碎了一部分髒器般的悶痛！
意識在一波波劇痛浪潮的沖擊下艱難維持着一絲微光。目光轉動，費勁地搜尋着上方那糊着破碎玻璃紙的後門縫隙。那縫隙裏透出福利院走廊昏暗、搖曳的燭火光芒。在這片徹骨冰寒和劇痛的地獄裏，那一線微弱的、跳動的火光，如同引路的燈。
他猛地咳嗽！一股血沫嗆在喉嚨口！渾身劇烈地痙攣了一下！
不行！
他右手的幾根指頭開始微微勾動，在冰冷的地面上刮擦着發出輕微的聲音。身體左側的痛楚相對輕些。他用盡所有殘餘的力氣，拖着沉重如同被無數鐵釘釘死的右半身，朝着後門方向側翻！一點點地、像蛆蟲在寒冬凍土中蠕動掙扎！
每一次肩膀、臂膀、髖骨摩擦冰冷的泥地，都帶來皮肉被砂紙反復打磨的銳痛！每一次腰腿的挪動，都牽動着腹腔深處的劇痛！額頭和裸露皮膚蹭在地上，凍硬的砂礫割開新的傷口！
一步！半步！……
距離那扇門越來越近！門縫下漏出的微弱光影甚至隱約能映亮他身下拖行出來的、混着暗紅污雪的血跡冰泥印子！門後的光似乎帶着一絲模糊的暖意？
就在他的手即將夠到門板下方縫隙時！
後院深處！那積攢了一夜的深沉寒風！仿佛被這掙扎激怒！
嗚——！！
一股裹挾着更大雪粒的猛烈回旋風！打着旋！如同無形的冰寒巨拳！猛地從後方狠狠撞了過來！撞在老樓的牆壁上！也狠狠撞在徐龍正竭力弓起身體向前蠕動的脊背上！
冰冷！沉重！
撞擊帶來的震動瞬間引爆了全身！
噗！
一小股混合着胃酸和髒腑組織的暗黑血沫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口腔！粘稠地糊在了他幾乎碰觸到的冰冷門板上！
冰冷的門板混合腥氣的刺激！讓他猛地抽搐了一下！
身體徹底失控！力量仿佛被這狂風帶走！他癱倒下去！額頭重重砸在腳前冰冷的地面上！意識如同崩斷的琴弦！最後殘存的景象，是門縫底下那一線搖曳的燭光邊緣，一雙光着的、沾着煤灰和幹泥的小小腳丫子停在那裏，腳趾緊張地摳着地上的凍灰……意識徹底沉入了那片冰冷破碎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