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院長？！”
陳銘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着無法置信的顫抖。眼前這張儒雅溫和、曾在新港市醫療界享有崇高聲譽的臉，此刻在這片冰冷詭異的鏡面空間裏，卻散發着比手術刀更鋒利的寒意！巨大的認知沖擊如同巨浪，瞬間將他拍暈在名爲“現實”的礁石上！
市立中心醫院院長？新港神經科學泰鬥？那個在表彰大會上慈祥地拍着他肩膀、勉勵年輕醫生的長者？他……竟然是“記憶宮殿”的“守護者”？是那個把林晚當成“消耗品”抽幹記憶、讓蘇晴“被自殺”、派出殺手追殺自己的幕後黑手？！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凍結了陳銘的四肢百骸！他踉蹌着後退一步，肋骨的劇痛和小腿的傷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麻木，只剩下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第……0號……鑰匙……實驗體？”陳銘艱難地重復着這個冰冷刺骨的稱謂，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扎進他的意識深處。鑰匙？實驗體？自己？！
秦嶽明臉上那絲悲憫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客觀事實。他微微抬手，指向空間中央那巨大全息影像中沉睡的蘇晴。
“是的，陳銘醫生。或者，我更習慣稱你爲‘零號’。”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帶着一種學者探討課題般的從容，“看看她。蘇晴，一個多麼優秀的研究員，一個多麼深愛你的妻子。她的悲劇，根源在於她的‘發現’，以及她試圖保護你的……愚蠢行爲。”
他的手指優雅地劃過虛空，巨大的全息影像如同水波般蕩漾，視角拉近，聚焦在蘇晴的頸部。在她蒼白的皮膚下，靠近頸椎的位置，一個極其微小的、散發着幽藍色冷光的金屬接口，清晰地顯露出來！接口周圍連接着細若發絲的、半透明的管線，深深埋入皮下。
“深度記憶阻斷，配合‘棱鏡’Prototype-7的神經維穩接口。”秦嶽明的語氣帶着一絲技術性的贊賞，“讓她得以維持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動，同時確保她……不再‘胡思亂想’，不會像林晚那樣，因爲劇烈的情緒波動引發危險的‘現實同步’現象，甚至幹擾‘棱鏡’主機的穩定性。這是一種保護，對她，更是對‘棱鏡’計劃的保護。”
保護？！把一個人變成活着的植物人，切斷她的思想，禁錮她的靈魂，這叫保護？！陳銘的雙眼瞬間布滿了血絲，憤怒的火焰在胸腔裏瘋狂燃燒，幾乎要沖破喉嚨噴涌而出！他死死盯着影像中蘇晴毫無生氣的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跡。
“至於你……”秦嶽明的目光轉向陳銘，那溫和的眼神深處，是一種冰冷的、如同觀察稀有標本般的審視。“第0號實驗體，‘鑰匙’計劃的原點。秦教授——我的妻子，也是你生物學意義上的母親——當年在‘普羅米修斯’項目中最偉大的發現。”
嗡——！！！
“普羅米修斯”這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銘的神經上！大腦深處那股一直潛伏的電流嗡鳴聲驟然飆升！劇烈的刺痛如同鋼針在顱內攪動！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吞噬！
白光中，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沖擊着他的意識！
冰冷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巨大而模糊的玻璃觀察窗外，晃動的人影……
細長尖銳的針頭刺破皮膚，帶來灼燒般的劇痛……
一個穿着白大褂、面容模糊卻氣質溫婉的女人，俯身在“自己”（一個幼小的身體）面前，眼神復雜，帶着深深的憂慮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傷……她手裏拿着一個閃爍着微光的注射器……
“媽媽……疼……”一個稚嫩的、帶着哭腔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是“自己”的聲音！
女人的手在顫抖，眼中含着淚光，聲音卻異常堅定：“銘銘乖……忍一下……這是爲了……保護你……媽媽必須這麼做……忘記……快忘記這一切……”
“呃啊啊——！！！”陳銘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雙手死死抱住頭顱，身體不受控制地佝僂下去！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角滾落！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沖擊比任何肉體傷痛都要猛烈百倍！
“看來，殘留的‘記憶錨點’還是被激活了。”秦嶽明的聲音透過那片混亂的白光傳來，帶着一絲了然和冰冷的興趣，“秦教授……我的亡妻。她一直反對將你的特殊天賦用於‘棱鏡’計劃。她固執地認爲那是‘神的恩賜’，不該被褻瀆。甚至不惜在你幼年時，偷偷給你注射了她秘密研制的、用於封鎖你核心感知區域的‘遺忘血清’，並篡改了你童年的記憶，讓你以爲她只是你善良的養母，以爲那些痛苦只是普通的治療……多麼天真而偉大的母愛啊。”
白光和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留下的是更深的眩暈和一種靈魂被徹底掏空的虛脫感。陳銘癱跪在冰冷光滑的鏡面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氣，眼前陣陣發黑。那些閃回的畫面碎片——冰冷的實驗室、刺痛的針頭、女人悲傷而決絕的臉、那聲稚嫩的“媽媽”……像無數把鈍刀，反復切割着他搖搖欲墜的認知！
養母？秦嶽明的妻子？自己的……親生母親？是她篡改了自己的記憶？封鎖了自己的能力？爲了保護自己？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情感的劇烈沖突，幾乎要將陳銘徹底撕裂！憤怒、悲傷、荒謬、被欺騙的屈辱，還有一絲對那個“母親”復雜難言的悲憫……種種情緒如同狂暴的旋渦，將他吞噬！
“她以爲這樣就能保護你，就能阻止‘棱鏡’找到你。”秦嶽明的聲音帶着一絲嘲諷的嘆息，“可惜，她低估了‘棱鏡’的力量，也低估了……命運。你的‘鑰匙’特質，就像黑夜中的燈塔，是無法被徹底熄滅的。當你開始接觸那些‘碎片’膠囊，當你開始追尋蘇晴的痕跡，當你一次次體驗到那‘現實同步’的傷痕……你的核心感知區域就在一點點復蘇，你作爲‘鑰匙’的信號，就越來越清晰。”
他緩緩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蘇晴全息影像前，如同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蘇晴發現了林晚身上的‘同步創傷’，也察覺到了你的異常。她太聰明，也太固執，像她老師（秦教授）一樣。她試圖留下證據，試圖警告你，試圖保護你……結果呢？”他攤開手，語氣帶着一絲冰冷的遺憾，“她把自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而你的追尋，最終把你帶到了這裏，帶回了你誕生的地方。”
秦嶽明轉過身，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跪在地上的陳銘身上，那溫和的假面終於徹底剝落，露出其下掌控一切的冰冷和貪婪。“‘鑰匙’終將回歸鎖孔，零號。你的天賦，是‘棱鏡’計劃通向更高維度的關鍵！是解鎖人類集體潛意識‘阿卡夏檔案’、實現真正‘記憶永生’的唯一橋梁！你的掙扎，你的痛苦，在宏大的進化藍圖面前，微不足道。”
他微微抬手。球形空間四周光滑的鏡面牆壁上，無聲地滑開數個隱藏的出口。幾個穿着深灰色緊身作戰服、戴着只露出冰冷電子眼的金屬面罩、身形高大、動作迅捷無聲的“清潔工”如同鬼魅般閃身而出，手中端着造型奇特、閃爍着能量光芒的槍械，槍口穩穩鎖定了跪在地上的陳銘！他們脖頸側面，那個圓圈套三角的冰冷符號，在幽藍的光線下清晰可見。
“放棄無謂的抵抗，陳銘。”秦嶽明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從容，“接受你的宿命。配合我們完成‘鑰匙’的最終調試。或許，看在秦教授和蘇晴的份上，我可以考慮保留你‘作爲陳銘’的部分記憶。否則……”他目光掃過全息影像中沉睡的蘇晴，意思不言而喻。
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淹沒了陳銘。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痛，失血帶來的虛弱，精神沖擊後的混亂，以及面對絕對武力壓制的絕望……如同無數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禁錮在原地。
放棄？接受宿命？成爲他們解鎖所謂“記憶永生”的工具？然後像蘇晴一樣，變成一具沒有思想的活體標本？或者像林晚一樣，被榨幹所有價值後標記爲“消耗品”？
不！
王坤胸口噴涌的鮮血！
周教授病床上驟然拉平的心電波形！
林晚在虛假海景中奔向死亡的絕望眼神！
蘇晴在冰冷探針下那聲絕望的嗚咽！
還有……那個記憶中，爲了“保護”自己，不惜篡改他記憶、給他注射“遺忘血清”的、悲傷而決絕的“母親”的臉！
這些畫面，如同滾燙的熔岩，瞬間沖垮了絕望的冰層！一股源自生命最深處、最狂暴的求生欲和反抗意志，如同火山般在陳銘瀕臨崩潰的軀體裏轟然爆發！
鑰匙？實驗體？去他媽的宿命！
就在那幾個“清潔工”端着能量武器，邁着無聲而致命的步伐，即將靠近的瞬間——
陳銘動了！
他根本沒有試圖起身！身體依舊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勢，仿佛被徹底壓垮！但就在這看似放棄的僞裝下，他的右手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猛地從褲袋裏抽出！不是武器！而是沈翊給他的那顆沙粒大小的黑色“種子”——“探針”子節點！
目標！不是敵人！而是他身體正下方，那光潔如鏡的黑色地面——一個極其隱蔽的、幾乎與地面融爲一體的、爲懸浮座椅提供能量的無線充電接口凹槽！
“噗！”
一聲輕微的、如同石子落水的聲響！
那顆微小的黑色“種子”，在陳銘精準而隱蔽的投擲下，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入了那個微小的凹槽之中！瞬間吸附在接口的金屬觸點上！
幾乎在“種子”落槽的同一刹那——
“嗡——！！！”
整個球形鏡面空間，猛地爆發出一陣極其尖銳、高亢、如同億萬只金屬蜜蜂同時振翅的電流噪音！所有的燈光——穹頂的星河流淌光帶、牆壁的幽藍冷光、甚至全息影像的光源——都在瘋狂地明滅閃爍！巨大的蘇晴影像瞬間扭曲、撕裂，變成一片跳動的雪花噪點！
“警告！未知數據流入侵！核心協議層遭遇攻擊！防御系統啓動！警告！防御系統部分失效！……”冰冷的電子警報聲如同失控的瘋子，在空間內瘋狂尖嘯！
突如其來的強烈幹擾和空間異變，讓那幾個逼近的“清潔工”動作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凝滯！他們佩戴的電子眼面罩上，數據流瘋狂刷屏，發出刺耳的警報嗡鳴！顯然，他們高度依賴的電子輔助系統受到了強烈幹擾！
就是現在！！！
陳銘的身體如同被壓緊到極限的彈簧，猛地從跪伏狀態彈射而起！完全不顧肋骨折斷般的劇痛和小腿傷口撕裂的灼燒！他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絕望，都灌注在雙腿之上！
目標——秦嶽明！
擒賊先擒王！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如同撲向獵物的受傷孤狼！在燈光瘋狂閃爍、警報刺耳鳴叫、電子系統混亂的瞬間，他沖破了那短暫的凝滯，帶着一股同歸於盡的決絕，撲向了站在巨大扭曲影像前、臉色首次劇變的秦嶽明！
“攔住他！！”秦嶽明失態的怒吼在刺耳的噪音中響起！
距離最近的“清潔工”反應極快，強行穩住受幹擾的系統，手中的能量武器瞬間抬起！但陳銘的速度更快！他根本無視那致命的槍口，身體在沖刺中猛地一個矮身滑鏟！
“砰！”
沉重的身體狠狠撞在秦嶽明的小腿上！
“呃啊！”秦嶽明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痛呼，身體失去平衡，向後踉蹌跌倒！
陳銘如同附骨之疽，在滑鏟結束的瞬間，強忍着撞擊帶來的劇痛，猛地翻身，右手如同鐵鉗，狠狠抓向秦嶽明的咽喉！這是他唯一能威脅對方的籌碼！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秦嶽明皮膚的瞬間——
“嗡——！”
一股無形的、強大的排斥力場，猛地從秦嶽明身上佩戴的一個不起眼的銀色胸針上爆發出來！
“砰！”
陳銘感覺自己像是狠狠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橡膠牆壁！巨大的反沖力將他整個人狠狠彈飛出去！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砸在後方冰冷的鏡面牆壁上！
“噗——！”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狂噴而出！眼前瞬間被黑暗和金星籠罩！全身的骨頭仿佛都散了架！意識在劇痛的沖擊下迅速模糊！
“不自量力。”秦嶽明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西裝，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了一眼手腕上微型終端瘋狂閃爍的紅色警報，又看了一眼被能量力場震飛、癱在牆角如同破布娃娃般吐血的陳銘，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但隨即又被更深的貪婪所取代。
“鑰匙”不能毀掉。
“把他……”秦嶽明剛要下令。
“轟——！！！”
一聲遠比之前更沉悶、更劇烈、仿佛源自地底深處的爆炸聲，猛地從球形空間的上方傳來！整個鏡面空間如同遭遇了八級地震般瘋狂搖晃！刺耳的金屬撕裂聲、結構坍塌的轟鳴聲、以及更加尖銳刺耳的警報聲瞬間壓過了一切！
穹頂之上，一塊巨大的、覆蓋着鏡面材質的結構板，在劇烈的震動中轟然開裂！刺眼的電火花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緊接着，冰冷刺骨、帶着濃重鐵鏽味的消防噴淋水柱，如同暴雨般從破裂的管道中瘋狂噴射下來！
“警告！C區主支撐結構受損！警告！冷卻管道破裂！警告！火警系統啓動！……”電子警報徹底瘋了！
“怎麼回事？！”秦嶽明臉色劇變，再也無法保持從容！他猛地看向手腕終端，上面顯示着建築結構圖上，代表他們所在“棱鏡之間”的上方區域，一大片刺眼的紅色正在急速蔓延！
地上，癱在冰冷水泊和玻璃碎屑中的陳銘，被冰冷的消防水澆得一個激靈，模糊的意識被強行拉回了一絲。是沈翊！是那顆“種子”！它起作用了！它引爆了“鏡廳”內部的某個關鍵節點！引發了連鎖崩塌！
混亂！這是唯一的生路！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劇痛！陳銘掙扎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冰冷的水泊和滑膩的碎玻璃中，手腳並用地朝着那個因爲劇烈震動而變得不再穩定的懸浮座椅方向爬去！座椅下方，似乎有一個被水流沖開的、通往更深層的維修通道蓋板！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秦嶽明的怒吼在混亂的水聲、警報聲和崩塌聲中傳來。
幾個受到幹擾、行動略顯遲滯的“清潔工”踩着水花，試圖撲向陳銘。
就在這時——
“嗤啦——！”
球形空間一側的鏡面牆壁，在巨大的結構應力和水流沖擊下，猛地撕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冰冷的地下水如同高壓水槍般噴射進來！瞬間將靠近的兩個“清潔工”沖得人仰馬翻！
機會！
陳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猛地撲向那個敞開的維修通道口！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間將他吞沒！他屏住呼吸，不顧一切地順着洶涌的水流，朝着黑暗未知的管道深處沉了下去！
冰冷！黑暗！窒息！
水流裹挾着他，在狹窄、曲折、布滿尖銳金屬斷茬的管道中瘋狂沖撞！身體各處傳來新的撞擊劇痛！意識在冰冷和缺氧中迅速沉淪……
最後一絲模糊的感知，是後方管道口傳來秦嶽明氣急敗壞的咆哮，以及水流上方，那片瘋狂閃爍、崩塌的鏡面地獄中，巨大全息影像裏，蘇晴那張沉睡的臉，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睫毛？
幻覺嗎？
黑暗徹底吞噬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