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將天邊染成一片淒豔的血紅,也終於爲這場亡命奔逃畫上了一個暫時的休止符。紫色戰車(如果還能稱之爲車的話)拖着傷痕累累的身軀,一頭扎進了一片被遺忘的角落——一片依托着幹涸古河道形成的、半廢棄的綠洲。
稀疏的、葉子帶着輻射病態黃斑的棕櫚樹頑強地矗立着,包圍着幾棟早已人去樓空、牆皮剝落的低矮建築。一塊巨大的、霓虹燈管殘缺不全的招牌斜插在沙地裏,上面歪歪扭扭地閃爍着“末…日…汽…旅…”幾個殘破的字樣,在暮色中散發着一種末世廢土的荒涼美感。
“暫時…安全了。”蘇瑤將幾乎要罷工的戰車停在一棟相對完好的旅館背風處,熄了火。引擎蓋下傳來一陣瀕死般的抽搐聲,然後徹底沒了動靜。
我們倆像兩灘爛泥一樣爬下車,癱坐在冰冷的沙地上,貪婪地呼吸着空氣中那一點點溼潤的、帶着植物腐敗氣息的味道,感覺像是從地獄爬回了人間。渾身骨頭都在叫囂,之前戰鬥的傷痛、精神的高度緊繃,此刻如同退潮般席卷而來,只剩下無盡的疲憊。
蘇瑤沉默着,那條融合了完整核心的機械臂藍光溫潤地流淌着,似乎也平靜了許多。她走到一棵枯樹下,機械手指靈活地彈出一個小型能量切割器,幾下就弄來一堆相對幹燥的枯枝。然後掌心對着柴堆,一道微弱的、溫度可控的藍色熱流射出,篝火“噗”地一聲燃了起來,橘紅色的火焰跳躍着,帶來些許暖意。
她又從車上翻出一個小鍋和幾包合成營養膏,用找到的半瓶還算幹淨的輻射水(過濾後),煮了一鍋顏色可疑、散發着混合了機油味和塑料味的濃湯。
“湊合吃吧,毒不死。”她把一碗熱氣騰騰(但氣味感人)的濃湯塞到我手裏。
我抱着溫熱的碗,感覺凍僵的手指稍微活泛了一點。篝火的光芒跳躍在蘇瑤沉默而蒼白的側臉上,她低着頭,看着碗裏渾濁的液體,眼神有些空洞。父親被害的真相,顯然還在撕扯着她。
我抿了一口湯,味道…一言難盡,像泡了鐵鏽的塑料。“咳…蘇工,”我斟酌着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父親…他是個英雄。他用命保護了核心,也…保護了你。”
蘇瑤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沒有抬頭,只是握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篝火噼啪作響,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就在這時——
嗡!
蘇瑤那條搭在膝蓋上的機械左臂,藍光突然毫無征兆地變得柔和而富有韻律,如同呼吸般輕輕閃爍起來。緊接着,在蘇瑤和我驚愕的目光中,一道柔和的藍色光束從她掌心投射而出,在篝火上方交織、凝聚。
光芒中,一個穿着洗得發白的小裙子、扎着羊角辮、懷裏緊緊抱着一個舊兔子玩偶的虛擬影像——幼年版的蘇瑤,清晰地浮現出來!影像中的小蘇瑤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小臉上還掛着淚痕。
就在我和蘇瑤目瞪口呆,不知道這核心又要搞什麼幺蛾子時,影像中的“小蘇瑤”突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緩緩地轉過頭,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精準地“看”向了坐在篝火旁、捧着湯碗的成年蘇瑤。
然後,“小蘇瑤”的嘴角,緩緩地向上彎起,露出了一個無比純淨、無比溫暖、帶着治愈力量的笑容。一個清脆、稚嫩、帶着一絲奶氣的童音,清晰地響起,回蕩在寂靜的綠洲廢墟中:
“姐姐不哭,”虛擬的小蘇瑤甜甜地笑着,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似乎想擦掉成年蘇瑤臉上的淚痕(雖然只是影像),“爸爸說,要笑着保護重要的東西哦!”
影像到此定格,小蘇瑤那溫暖的笑容如同陽光,驅散了夜色的寒冷。幾秒鍾後,藍光緩緩消散,影像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篝火旁,一片死寂。
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我自己因爲震驚而忘了呼吸的憋氣聲。
蘇瑤完全僵住了,手裏的湯碗“啪嗒”一聲掉在沙地上,渾濁的湯水灑了一地。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條已經恢復平靜、只有溫潤藍光流淌的機械臂,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微微顫抖着,眼神裏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茫然,以及…一絲被觸及靈魂最深處的柔軟。
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感覺喉嚨幹得發緊,聲音帶着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
“…蘇…蘇工…你這核心…它…它是不是…有點…人格分裂?或者…被…被你小時候…奪舍了?”
蘇瑤猛地回過神,她沒有看我,只是緩緩地、緩緩地抬起自己的機械左臂,舉到眼前,目光復雜地凝視着那流淌着藍光的金屬關節和肘部融合核心的位置。篝火的光芒在她臉上跳躍,映照出她眼中翻涌的劇烈情緒——震驚、困惑、悲傷、懷念,最終化爲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和釋然。
她沉默了許久,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帶着一絲哽咽和不確定,輕輕說道:
“…也許…這不是故障…也不是人格分裂…”
她抬起頭,望向深邃的、開始浮現星光的夜空,眼中含着未落的淚水,嘴角卻微微揚起一個苦澀又溫暖的弧度:
“…這是父親…用他最後的靈能…在核心深處…留下的…留給我的…最後的信息…他…一直都在…”
夜風吹過枯萎的棕櫚樹,發出沙沙的輕響,仿佛在回應。
就在這時,一道極其詭異、拖着長長幽綠色尾焰的“流星”,無聲無息地劃過深邃的夜空,速度極快,方向…直指我們剛剛逃離的——昆侖山!
我和蘇瑤同時抬頭,看着那道迅速消失在夜幕中的詭異綠光,篝火帶來的短暫溫暖瞬間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取代。
新的麻煩,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