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黑虎嶺的血腥硝煙尚未散盡，鄴都樞密行轅的號角已然吹響。冬至的寒霜如同催命的符咒，懸在河北大地之上。趙匡胤帶回的密信與活口，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郭威眼中沉寂已久的戰火！太原之行，不再是紙上談兵的奇謀，而是迫在眉睫、關乎後漢存亡的生死抉擇！當趙匡胤再次踏入那座威嚴的帥帳，迎接他的，不再是考問的目光，而是一柄象征着決斷與信任的——將令！
樞密行轅，虎帳森嚴。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雪前的死寂。郭威端坐虎皮大椅，臉色冷峻如鐵。案幾上攤放着趙匡胤帶回的密信、玉牌，以及那個抖如篩糠的杜重威使者畫押的口供。韓通、郭榮及幾位核心幕僚、將領肅立兩側，人人面色嚴峻。
“冬至……契丹大軍集結雁門關外……杜重威引狼入室……南下鄴都……” 郭威的聲音低沉，卻蘊含着火山噴發前的恐怖力量，“好！好一個杜重威！好一個石重貴！好一個契丹！”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幾上！
“砰！”
震得筆架譁啦作響！
“此賊不除！河北永無寧日！後漢江山危如累卵！”
郭威霍然起身，目光如電，掃過帳中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趙匡胤身上！
“趙匡胤！”
“末將在！” 趙匡胤踏前一步，單膝跪地。
“黑虎嶺一戰！你做得很好！密信口供，價值連城！” 郭威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太原之行！時不我待！本樞密命你爲‘破軍’斥候營主將！韓通爲副！率本部三百精銳！即刻啓程！執行‘龍潛’方略！奇襲晉陽！”
“末將領命！” 趙匡胤心頭巨震，熱血瞬間涌上頭頂！這一天，終於來了！
“記住！” 郭威的聲音如同寒冰，“此去！非爲攻城略地！只爲攪亂晉陽！動搖杜賊根基！斷契丹南侵之臂膀！要快！要狠！要準！如毒蛇噬心！一擊即退！不必戀戰！更不必……強求全功！保存實力，活着回來！”
“末將明白！” 趙匡胤重重點頭。
“榮兒！” 郭威看向郭榮。
“父親！” 郭榮上前一步。
“你隨主力‘正兵’北上！坐鎮雁北前線！大張旗鼓！擺出與契丹對峙、不惜決戰的姿態！牽制契丹主力！爲‘破軍’奇兵創造戰機！”
“兒臣遵命！” 郭榮抱拳領命，目光與趙匡胤短暫交匯，傳遞着無聲的鼓勵與信任。
“韓通！”
“末將在！”
“你爲副將，輔佐趙匡胤！務必確保奇兵安全！見機行事！若有差池……” 郭威眼中寒光一閃，“提頭來見！”
“末將……領命！” 韓通心頭一凜，抱拳應諾，看向趙匡胤的目光復雜無比。
“破軍斥候營！校場集結！一炷香後出發！” 郭威最後下令，聲音斬釘截鐵！
“諾！” 趙匡胤、韓通齊聲應道！
帥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場決定河北命運、甚至影響整個北中國格局的孤軍奇襲，就在這風雪欲來的寒夜，拉開了序幕！
校場上，寒風凜冽，雪花開始零星飄落。
三百名“破軍”斥候營精銳，如同三百尊沉默的鐵像，矗立在風雪中。他們剛剛經歷了黑虎嶺的血戰，身上還帶着未愈的傷口，眼中卻燃燒着比火焰更熾熱的戰意！每個人都知道，這一次，不再是演練，不再是剿匪，而是深入敵國心髒的絕命搏殺！
趙匡胤站在點將台上，一身黑色輕甲，外罩御寒的皮裘，腰懸佩刀，手中緊握渾鐵棍。韓通站在他身側，面色冷峻。
“兄弟們！” 趙匡胤的聲音穿透風雪，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肅殺與決絕，“樞密大人軍令已下！目標——太原！”
“此去！九死一生！前路艱險！有懸崖峭壁！有冰封雪谷！有數萬敵軍！更有杜重威的刀斧在等着我們！”
“怕不怕？！”
“不怕！” 三百人齊聲怒吼！聲浪震落枝頭積雪！
“好！” 趙匡胤眼中寒光爆射，“怕死，不是‘破軍’！畏難，不配入此營！”
“此戰！不爲功名利祿！只爲斷契丹爪牙！保我河北父老！雪我中原之恥！”
“樞密大人有令！攪亂晉陽！一擊即退！活着回來！”
“但！若遇阻截！若遭圍困！若杜賊就在眼前！” 趙匡胤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
“那就殺！殺他個天翻地覆！殺他個血流成河！殺到杜重威膽寒！殺到契丹人不敢南下牧馬！”
“破軍！”
“在！”
“隨我！出征！”
“殺！殺！殺！”
震天的怒吼撕裂夜空！三百道身影如同離弦的黑色箭矢，在漫天風雪中，義無反顧地沖入了太行山深沉的夜幕！那面黑色的“破軍”旌旗，在風雪中獵獵狂舞，如同不屈的戰魂！
太行山，在冬日的風雪中露出了它最猙獰的面目。
奇襲太原的路線，是趙匡胤沙盤推演中那條最險、最快、也最出其不意的絕徑——穿越太行西麓，借道澤潞險峻山道，直插太原府腹地！
這條路，根本不是路！
是懸崖峭壁上野獸踩出的痕跡！是冰封河谷下暗流涌動的死亡陷阱！是狂風暴雪中隨時可能崩塌的雪坡！
三百人，每人背負着沉重的裝備（強弩、箭矢、繩索鉤爪、三日口糧、少量火油），在深可及膝的積雪中艱難跋涉。寒風如同刀子，刮在臉上生疼，凍得手指僵硬麻木。每一步，都像是在與死神拔河。
“跟上！不許掉隊！” 趙匡胤走在隊伍最前列，用渾鐵棍探路，不時敲碎擋路的冰棱。他的皮裘早已被雪水浸透，冰冷刺骨，但他腳步堅定，眼神銳利如鷹，不斷觀察着地形，指揮着隊伍避開危險區域。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風雪！
一名斥候腳下一滑，從溼滑的冰岩上失足跌落！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冰澗！
“抓住！” 旁邊的羅彥瓌眼疾手快，猛地撲過去，死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兩人一起滑向懸崖邊緣！
“快！繩子！” 趙匡胤大吼！
王彥升等人立刻拋出繩索！衆人合力，才將兩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那名斥候的腿骨已經摔斷，劇痛讓他臉色慘白，冷汗涔涔。
“參贊……我……我拖累大家了……” 斥候痛苦地呻吟。
趙匡胤看着他那條扭曲的腿，又看了看前方望不到頭的險途，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隨即被決絕取代。他蹲下身，沉聲道：“兄弟！挺住！我們不會丟下你！張瓊！王審琦！輪流背着他！走！”
“諾！” 張瓊二話不說，將受傷的斥候背起。隊伍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風雪更大了。能見度不足十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更可怕的考驗接踵而至。
“停！” 前方探路的山民斥候（潞州老兵）突然發出警告！
“前面是‘鬼見愁’！大雪封死了唯一的小道！下面是百丈冰崖！上面是隨時可能雪崩的陡坡！過不去了！”
衆人心頭一沉！擠到崖邊一看，倒吸一口涼氣！一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羊腸小道，被厚厚的積雪完全掩埋！下方是雲霧繚繞、深不見底的冰澗！上方是陡峭的雪坡，在狂風中發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繞路？” 韓通眉頭緊鎖。
“繞路至少多走三天！而且那邊是杜重威部將巡邏的區域！暴露風險極大！” 山民斥候搖頭。
“怎麼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趙匡胤身上。
趙匡胤死死盯着那被雪掩埋的“鬼見愁”，又抬頭看了看那陡峭的雪坡。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在他腦中閃現！
“攀上去！” 他指着雪坡上方一塊突出的巨大岩石，“從那裏橫切過去！繞過這段絕壁！”
“什麼？！” 韓通臉色大變，“你瘋了？！那雪坡太陡！積雪太厚！隨時會崩塌！下面是萬丈深淵！”
“我們沒有選擇！” 趙匡胤的聲音斬釘截鐵，“繞路是死！等雪化是死！只有拼一把！才有活路！”
他猛地解下身上的繩索鉤爪：“會攀岩的！跟我上！用鉤爪固定！爲後面的人開出一條路！”
“參贊！太危險了！讓我去！” 張瓊急道。
“執行命令！” 趙匡胤不容置疑！他將渾鐵棍交給王彥升，自己第一個走向那死亡雪坡！
“趙參贊！” 韓通看着趙匡胤決絕的背影，又看看身後疲憊不堪、眼神中帶着恐懼和期待的士兵，一咬牙：“上！都給我上！用命鋪路！”
趙匡胤將鉤爪狠狠甩向雪坡上方的岩石！運氣不錯，一次掛住！他用力拉了拉，確認穩固。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如同壁虎般，手腳並用，開始向上攀爬！
積雪又厚又滑！寒風如同鞭子抽打！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冰冷的雪水灌入衣領，凍得他渾身發抖！鋒利的冰棱劃破手掌，鮮血滲出，瞬間凝固！
“參贊小心！” 下方傳來驚呼！
一塊巨大的積雪從上方鬆動，轟隆隆滾落下來！
趙匡胤瞳孔猛縮！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向側面一塊凸起的岩石撲去！積雪擦着他的身體砸落深淵！碎石飛濺！
他死死抓住岩石邊緣，手指幾乎摳進冰裏！心髒狂跳！
“參贊！” 張瓊、王審琦等人看得心驚肉跳！
“繼續！” 趙匡胤穩住身形，抹去臉上的雪沫，眼神更加凶狠！他再次向上攀爬！這一次，更加小心，也更加堅定！
終於！他爬到了那塊突出的岩石上！將繩索牢牢固定！
“上！” 他對着下方吼道！
張瓊第一個攀上繩索！接着是王審琦、羅彥瓌……一個個精銳斥候，如同螞蟻般，沿着趙匡胤用命換來的繩索，艱難地向上攀爬！
風雪怒吼！繩索在狂風中劇烈搖晃！不斷有人失手滑落，又被同伴死死拉住！慘叫聲、鼓勵聲、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這是一場用血肉和意志對抗天塹的死亡行軍！
當最後一名斥候（包括被張瓊綁在背上艱難攀上來的傷員）爬上岩石平台時，所有人都癱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氣，如同瀕死的魚。趙匡胤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看着自己鮮血淋漓、凍得發紫的雙手，又看看下方那深不見底的冰澗，一股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涌遍全身。
“清點人數！” 他嘶啞着下令。
“報參贊！陣亡……三人！重傷……兩人！輕傷……不計！” 王審琦的聲音帶着悲愴。
趙匡胤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三條鮮活的生命，永遠留在了那片冰澗之下。這就是戰爭的代價！這就是通往太原的血路！
“就地休整半個時辰！處理傷口！補充體力！繼續前進！” 他睜開眼，眼神中的疲憊被更深的決絕取代。路，還要走下去！
穿越“鬼見愁”的死亡考驗後，隊伍士氣一度跌入谷底。但趙匡胤沒有時間悲傷，他如同最冷酷的機器，不斷鞭策着隊伍前進。靠着山民斥候對地形的熟悉和趙匡胤近乎野獸般的直覺，他們避開了幾處杜重威部設下的哨卡，在風雪彌漫的太行山中艱難穿行。
食物越來越少。幹糧早已耗盡，只能靠獵殺雪兔、鬆鼠甚至挖草根充飢。寒冷、飢餓、傷痛時刻折磨着每一個人。李漢超在一次攀爬中舊傷復發，高燒不退，但他咬着牙，一聲不吭，拄着長矛堅持跟上隊伍。韓通看着這一切，眼神中的輕視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這個年輕人，不僅夠狠，夠強，更有一種將隊伍凝聚成鐵板一塊的可怕能力！
七天後。
風雪稍歇。天空露出一絲難得的灰白。
“參贊！快看！” 攀上一處高坡的山民斥候激動地指着遠方！
趙匡胤疾步上前，撥開枯枝！
遠方！
一片遼闊的、被冰雪覆蓋的平原盡頭！
一座巍峨雄壯的城池輪廓，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如同蟄伏的巨獸，靜靜地矗立在地平線上！
太原城！
晉陽！
他們終於到了！
歷經千辛萬苦，穿越死亡絕地，他們終於看到了目標！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豪情瞬間沖散了所有的疲憊和傷痛！三百雙眼睛死死盯着那座城池，燃燒着復仇和渴望的火焰！
“太原！老子來了！” 王彥升激動地低吼！
“杜重威！洗幹淨脖子等着！” 羅彥瓌咬牙切齒！
趙匡胤緊握渾鐵棍，指節發白！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即將撲向獵物的猛虎！
然而，喜悅是短暫的。
一條寬闊的、尚未完全封凍的汾河，如同一條冰冷的巨蟒，橫亙在他們與太原城之間！
河對岸，隱約可見巡邏騎兵的身影！更遠處，太原城高大的城牆上，旌旗招展，戒備森嚴！
“參贊！河面冰層太薄！無法通行！渡口都有重兵把守！強行渡河，必被發現！” 斥候回報。
趙匡胤眉頭緊鎖。強攻渡口是找死！繞行？時間來不及！冰層太薄……
“找地方！找冰層最厚的地方！趁夜偷渡！” 趙匡胤下令。
隊伍再次潛入風雪彌漫的山林，沿着汾河向下遊尋找渡河點。
夜幕降臨。
寒風刺骨。
終於，在一處河道拐彎、水流相對平緩的河灣處，他們找到了冰層較厚的一段河面。
“就是這裏！” 山民斥候用長矛試探後確認，“冰層勉強可過人！但需萬分小心！而且對岸是一片開闊地，無遮無攔！”
“顧不了那麼多了！” 趙匡胤當機立斷，“張瓊！帶攀岩組！用繩索鉤爪，在冰面鋪設簡易索道！防止冰裂！其餘人！三人一組！快速通過！過河後立刻散開隱蔽！”
“諾！”
行動開始。
張瓊帶着幾名身手最敏捷的斥候，如同狸貓般滑到冰面上。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帶着鐵鉤的繩索釘入對岸的凍土，再拉回這邊固定，形成幾條簡易的“生命線”。
“快！過河！” 趙匡胤低喝！
斥候們三人一組，抓住繩索，踩着溼滑的冰面，快速向對岸移動！冰面在腳下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薄薄的蛋殼上！
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能見度極低。這反而成了最好的掩護。
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隊伍在緊張而有序地渡河。
趙匡胤和韓通留在最後壓陣。
“參贊！韓將軍！快！” 對岸傳來王審琦壓低的聲音。
趙匡胤和韓通對視一眼，抓住繩索，踏上冰面。
就在他們走到河心位置時！
異變陡生！
“什麼人？！”
一聲厲喝從對岸遠處的風雪中傳來！緊接着是戰馬的嘶鳴和急促的馬蹄聲！
一隊打着火把的巡邏騎兵！不知何時發現了河邊的異常！正疾馳而來！
“不好！被發現了！” 韓通臉色大變！
“快跑！” 趙匡胤怒吼！拉着韓通，拼命向對岸沖去！
“放箭！” 騎兵隊長的吼聲傳來！
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如同飛蝗般，穿透風雪，射向河面！
噗嗤！噗嗤！
幾名正在渡河的斥候慘叫着中箭倒地！鮮血瞬間染紅了冰面！
“啊！” 一名斥候腳下冰層突然破裂！整個人慘叫着掉入冰冷的河水中！瞬間被湍急的暗流卷走！
“救人！” 趙匡胤目眥欲裂！但他知道，此刻停下就是死！
“別管！快沖！” 韓通一把拉住他，兩人連滾帶爬，在箭雨中沖向對岸！
更多的箭矢射來！釘在冰面上，濺起冰屑！一支流矢擦着趙匡胤的頭盔飛過，帶起一溜火星！
終於！
兩人狼狽不堪地撲上對岸的凍土！就地翻滾，躲到一塊巨石後面！
“參贊！韓將軍！” 王審琦、張瓊等人立刻圍了上來，用盾牌掩護。
“清點人數！” 趙匡胤喘息着下令，眼中布滿血絲！
“報……報告！陣亡……五人！失蹤……一人（落水）！輕傷……八人！” 王審琦的聲音帶着悲憤！
趙匡胤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凍土上！指節破裂，鮮血直流！
“杜重威！！” 他咬牙切齒，眼中燃燒着滔天怒火！
對岸，騎兵的火把在風雪中晃動，似乎在搜索。但他們並未渡河追擊，顯然也忌憚冰層不穩。
“此地不宜久留！立刻轉移！” 韓通沉聲道。
趙匡胤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最後看了一眼對岸晃動的火把，又望向風雪中那座越來越清晰的太原城輪廓。
“走！” 他低吼一聲，帶着殘餘的二百九十餘名斥候，如同受傷的狼群，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原的黑暗之中。
太原城，近在咫尺！但通往它的每一步，都浸滿了鮮血！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