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
聞硯齋的老槐樹下,新抽的葉芽綠得發亮。林毅蹲在院角,給那叢苔蘚澆水,許彥坐在石凳上,手裏拿着塊剛打磨好的青石板,上面刻着“歲歲”二字,筆鋒溫潤,像浸過歲月的水。
“今年的拓片集,該添新頁了。”許彥把石板放在案上,陽光透過他的指縫落在字上,筆畫間的鑿痕閃着細碎的光。
林毅直起身,手裏還捏着澆水的瓢,水珠順着瓢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溼痕。“先拓張‘春’字吧,院裏的玉蘭開了,正好借點花香。”
他們已經默契到不需要太多言語。許彥去取宣紙,林毅則調好了糨糊,玉蘭的香氣順着窗縫鑽進來,混着檀香和墨香,像把整個春天都釀在了店裏。
這一年,聞硯齋多了些新變化。許彥在門口加了塊小黑板,每天寫上當日拓的字,有時是“平安”,有時是“順遂”,引得老街的街坊總來駐足;林毅則把祖父留下的舊書整理出一部分,擺在門口的木箱裏,五塊錢一本,讓那些蒙塵的故事有了新的去處。
張嬸的孫子滿月時,特意來求了張“長命百歲”的拓片,用紅布包着掛在搖籃上,說“沾沾聞硯齋的文氣”。小周偶爾會從千佛崖過來,帶來新發現的殘碑拓本,坐在爐邊喝着茶,聽他們講店裏的趣事,說“許哥,你現在身上的煙火氣,比拓片的墨香還濃”。
拓完“春”字,林毅把紙頁夾進拓片集。這本冊子已經很厚了,從初見時的《金石錄》殘拓,到千佛崖的經文,再到每個季節的印記,像本寫滿了時光的日記。翻到最後一頁,去年冬天寫的“有你在,歲常暖”旁邊,已經添了新的字跡——是初春時許彥寫的“年復一年,心安處”。
“今年冬天,去千佛崖過年吧?”林毅忽然說,指尖在“心安處”三個字上輕輕點了點,“小周說崖頂的雪能沒過膝蓋,還能在石窟裏煮茶。”
許彥正在收工具,聞言動作頓了頓,回頭看他,眸子裏的笑意比玉蘭還要豔:“好啊,再拓張‘守歲’的字,貼在石窟的石壁上。”
傍晚關店時,夕陽把老街染成了暖紅色。林毅鎖上門,許彥站在他身邊,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兩道緊緊依偎的拓痕。
“還記得第一次借傘嗎?”林毅忽然問,晚風掀起他的衣角,帶着玉蘭的清香。
“記得,”許彥的聲音裏帶着笑意,“你當時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個騙子。”
林毅笑了:“誰讓你穿得那麼體面,不像會逛舊書店的。”
“那現在呢?”許彥低頭看他,眼底的溫柔像浸了蜜。
林毅抬頭,撞進他的目光裏,忽然踮起腳,在他唇角印下一個輕吻,帶着玉蘭的甜香。“現在像……”他頓了頓,找到最合適的詞,“像聞硯齋的硯台,磨得越久,越合手。”
許彥的手臂收緊,把他圈在懷裏,下巴抵着他的發頂,聲音低沉而清晰:“是合心。”
晚風吹過老街,帶着歲月的味道。聞硯齋的風鈴輕輕作響,硯台碎片碰撞的聲音裏,仿佛能聽見時光流淌的聲音——從暴雨的黃昏到落雪的清晨,從陌生的試探到默契的依偎,那些拓在紙上的字,修過的書,走過的路,最終都釀成了兩個字:心安。
院角的苔蘚,在暮色裏綠得發亮,像在訴說着一個關於時光與陪伴的秘密。而聞硯齋的故事,還在繼續,一頁一頁,拓着歲月的墨痕,溫暖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