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血腥味濃得如同實質,混合着泥土的腥臊和清晨尚未散盡的薄霧,凝結成一種令人窒息、粘稠欲嘔的氣息。殘肢斷臂如同被隨意丟棄的垃圾,散落在泥濘中;碎裂的馬骨白森森地刺眼;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片被巨力踐踏得深陷泥地、勉強能辨出人形輪廓的暗紅狼藉——那曾是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陰九幽。眼前景象,活脫脫一幅地獄繪卷。
村民們初時的狂熱歡呼,在這片血腥屠場面前,如同被潑了冰水,迅速冷卻、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敬畏、混雜着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無所適從的茫然。他們望着那頭在屍骸間悠閒踱步、偶爾低頭嗅嗅、仿佛在自家後院散步的肥碩身影,又偷眼看向人群邊緣臉色慘白、如同大病初愈的王鐵柱,一時間竟無人敢上前一步,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叮!檢測到高能級生物殘骸(金丹初期修士)存在微量‘煞氣污染’及‘靈力逸散’。污染等級:低(自然降解周期約72小時)。建議:就地深埋處理,避免村民長期接觸誘發負面生理變異(概率0.5%)。系統已啓動環境淨化程序(微功率),加速降解進程。” 系統的提示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瀾,如同宣讀一份無關緊要的報告。
就地深埋?王鐵柱胃裏一陣翻攪,喉嚨發緊。埋在這村口?以後大家進進出出,豈不是天天踩着這金丹老怪的墳頭?光是想想,就讓人膈應得慌!
“哼哧!這灘黑乎乎、臭烘烘的玩意兒……味兒真沖!” 肥豬用沾滿泥漿的鼻子嫌棄地拱了拱陰九幽那灘不成形的“遺骸”,小眼睛裏滿是鄙夷,“一股子陰溝裏的死老鼠味兒!比昨天的燉肉差遠了!鐵柱!趕緊弄走!別污了本元帥的眼,髒了本元帥的地!” 它甩甩頭,仿佛要甩掉那晦氣。
“元帥神威!此等穢物,豈能玷污聖地分毫!” 老村長強忍着嘔吐的沖動,第一個反應過來,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王老實!李家嫂子!快!帶幾個手腳麻利的!把這……把這些醃臢東西清理幹淨!挖深坑!埋到後山亂葬崗最深處!用生石灰厚厚蓋嚴實了!快!”
王老實和李家嫂子臉色白得像紙,額角滲出冷汗,但還是咬着牙應下。他們招呼了幾個平日裏膽大的後生,屏住呼吸,如同處理瘟疫源般,拿起鐵鍬鋤頭,小心翼翼地繞過那頭煞星,開始清理這片修羅場。動作麻利卻帶着明顯的驚懼,尤其是處理那灘“金丹泥”時,恨不得挖地三尺,連帶着沾染了血污的泥土一並鏟走,仿佛在清理某種致命的劇毒。
王鐵柱看着他們忙碌,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分。埋遠點好,越遠越好。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轉向人群邊緣的王大山。這位曾經的守墓人,此刻正站在稍遠的土坡上,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目光如同釘子般死死釘在被鏟走的“金丹泥”和那些破碎的黑色織物碎片上,臉上交織着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近乎瘋狂的探究欲。
“王老三,” 王鐵柱忍不住喊了一聲,聲音有些幹澀,“你……還好吧?”
王大山猛地一震,如同從夢中驚醒,眼神復雜地看向王鐵柱。他張了張嘴,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沒……沒事。只是……萬萬沒想到……元帥神威……竟……竟至於此……” 他頓了頓,目光飛快地掃過那頭正在泥坑邊蹭癢的肥豬,又迅速垂下眼簾,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鐵柱大哥,元帥……它平日裏……都……都吃些什麼?”
“啊?” 王鐵柱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就……普通的豬肉燉粉條?苞米面貼餅子?哦,對了,昨天它心情好,啃了兩塊你送的精炭,嚼得嘎嘣響……”
王大山:“……”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更加迷茫空洞,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精炭?這……這與那能一腳將金丹修士踩成肉泥的恐怖力量,有什麼因果聯系?!他感覺自己畢生所學的修行常識,正在被一只無形的、沾滿泥漿的豬蹄子,反復地、無情地踐踏、碾碎!
“叮!檢測到關鍵村民‘王大山’認知體系遭受毀滅性沖擊!‘求知欲’與‘世界觀崩塌感’劇烈波動!強烈建議宿主:保持絕對神秘,切勿進行任何解釋性嚐試。解釋失敗率:無限接近100%,引發深度懷疑及潛在風險率:極高。維持現狀對生存評分最爲有利。” 系統發出嚴厲警告。
王鐵柱立刻緊緊閉上了嘴,恨不得把剛才的話咽回去。不解釋!打死也不解釋!就讓這位前修士自己在破碎的三觀裏掙扎吧!
就在這時,肥豬似乎對清理現場徹底失去了興趣。它甩了甩沾着泥漿的粗壯尾巴,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最終落在了村後那連綿起伏、雲霧繚繞的莽莽群山之上。
“哼哧!天天窩在這巴掌大的泥坑裏,骨頭都鏽了!悶煞豬爺!” 它甕聲甕氣地抱怨着,隨即抬起那碩大的頭顱,目光如同實質般鎖定王鐵柱,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鐵柱!本元帥要去巡山!看看本元帥打下的萬裏江山!你!前面帶路!”
巡山?!王鐵柱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這位祖宗又要鬧哪一出?!
“元……元帥!山路崎嶇難行!荊棘遍布!您萬金之軀……” 老村長鼓起勇氣,試圖勸阻。
“聒噪!” 肥豬不耐煩地打斷,聲如悶雷,“本元帥說巡山就巡山!鐵柱!跟上!再磨蹭,今天晚飯減半!” 它那龐大的身軀靈活地一扭,邁開柱子般的腿,踏着沉重的步伐,轟隆隆地就朝着後山方向走去,根本不給任何人置喙的機會。
王鐵柱欲哭無淚,感覺雙腿像灌了鉛,卻也只能硬着頭皮,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老村長和劉秀才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按捺不住的激動!
“元帥巡山!此乃巡視封疆,震懾山林宵小之舉!意義非凡!”
“神歷!快!速速記錄!天蓬元帥首次巡山,此乃聖村歷史性時刻!”
“快!組織護衛隊!不!是‘天蓬元帥巡山觀摩團’!保持距離,瞻仰神威!學習元帥一舉一動!”
很快,一支由老村長(精神領袖)、劉秀才(首席史官,小本子毛筆緊握)、李家嫂子(後勤部長,挎着竹籃,裏面是剛煮好尚有餘溫的雞蛋和精心切好的肉幹)、王老實(工程兵,扛着備用鐵鍬鋤頭,隨時準備爲元帥開山鋪路)以及十幾個被精挑細選出來的、神情既緊張又亢奮的精壯村民組成的“觀摩團”,便浩浩蕩蕩卻又小心翼翼地跟在了肥豬和王鐵柱身後,保持着幾十丈遠的“神聖”距離。
肥豬似乎頗爲享受這種被“萬衆矚目”的感覺,它邁着六親不認、地動山搖的步伐,行走在崎嶇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時而停下來,用巨大的鼻子好奇地拱一拱路邊一叢開得正豔的野花,花瓣簌簌飄落;時而對着某塊形狀嶙峋的怪石猛地一嗓子低吼,聲震山林,驚得鳥雀撲棱棱亂飛。
王鐵柱則像個被押解的苦役,氣喘籲籲、汗流浹背地跟在後面,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他忍不住哀嘆:“元……元帥大人,咱……咱能稍微慢點不?這山路……它……它不長眼啊……”
“哼哧!沒出息的東西!” 肥豬鄙夷地回頭瞥了他一眼,“這點坡坎算什麼?想當年……呃……” 它突然卡住了,碩大的豬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茫然和煩躁,使勁甩了甩頭,“反正你給豬爺麻利點!前面那片鬆林瞧着不錯!去!給本元帥探探路!看看有沒有好吃的!”
王鐵柱無奈,只得強打精神,加快腳步,撥開茂密的灌木,一頭鑽進前方那片光線幽暗的鬆林。林子裏彌漫着鬆脂的清香和腐敗落葉的潮氣,腳下是厚厚的、鬆軟的鬆針層。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剛走出沒多遠,腳尖突然被一個硬物狠狠絆了一下!
“哎喲!” 他驚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倒。手掌撐地時,觸感冰涼堅硬。他低頭撥開厚厚的鬆針。
絆倒他的,是一截深埋在鬆針腐葉之下、只露出一個棱角的……黑色令牌?
令牌入手冰涼沉重,非金非木,材質奇特。正面浮雕着一個猙獰扭曲、栩栩如生的鬼頭,獠牙外露,眼神怨毒;鬼頭下方,一個筆畫凌厲、透着森然煞氣的“煞”字清晰可見!令牌的邊緣,沾染着已經幹涸發黑的暗紅色血跡,絲絲縷縷陰冷的氣息正從其上緩緩散發出來。
王鐵柱的心髒猛地一縮!一股寒意順着脊椎爬上來!這玩意兒……邪門得很!難道是陰九幽那老鬼身上掉下來的?
他頭皮發麻,下意識就想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但系統的警告立刻在腦中炸響:
“叮!發現高危物品:‘黑煞門’外門執事令牌(綁定:陰九幽)。物品性質:核心身份憑證、低階傳訊定位法器(核心符文已損毀)、蘊含微弱但頑固的宗門靈魂印記。強烈建議:就地徹底銷毀或深埋於百米岩層之下。隨身攜帶可能引發‘黑煞門’高階追蹤秘法共鳴(概率:低,但需警惕元嬰期以上修士主動探查)!”
追蹤?!王鐵柱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令牌差點脫手!他慌忙用腳扒拉厚厚的鬆針,想把這催命符重新埋回地底深處。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樹枝被暴力折斷的“咔嚓”聲,肥豬那龐大的身軀如同坦克般擠開茂密的鬆枝,闖了進來,帶起一陣鬆濤:“哼哧!磨磨蹭蹭的!挖到寶貝了?” 它那對閃爍着精光的小眼睛,瞬間精準地鎖定了王鐵柱腳下那抹不祥的黑色。
“沒……沒什麼!一塊破石頭!礙腳!” 王鐵柱聲音發緊,急忙用腳將令牌往鬆針深處狠狠踢去。
“破石頭?” 肥豬狐疑地哼了一聲,巨大的鼻子如同雷達般湊近王鐵柱剛才落腳的地方,用力嗅了嗅,“嗯?一股子令人作嘔的陰邪之氣!跟昨天踩扁那黑炭頭一個味兒!晦氣沖天!” 它眼中閃過一絲暴戾,抬起那只沾滿泥濘、蹄甲如鐵的右前蹄,對着那堆鬆針覆蓋之處,毫不留情地狠狠踏下!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地面猛地一震!
那枚堅硬的令牌,在肥豬這蘊含着恐怖巨力的一腳下,如同脆弱的蛋殼,瞬間被踩得深深陷入堅硬的泥土之中!表面的鬼頭圖案連同那個“煞”字,在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中化爲齏粉!
“叮!目標令牌已遭受物理性湮滅性損毀!核心符文及靈魂印記徹底消散!追蹤風險已解除!” 系統迅速報告。
王鐵柱長長地籲出一口濁氣,後背的冷汗幾乎浸透了單衣。還好……這豬蹄子夠硬夠狠!
“哼!垃圾玩意兒!” 肥豬不屑地噴出一股帶着泥腥味的熱氣,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臭蟲,轉身甩着尾巴,繼續優哉遊哉地往林子深處晃去,“鐵柱!跟上!前面好像有片野莓子!紅彤彤的!本元帥去嚐嚐鮮!”
王鐵柱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個深深的、邊緣泥土翻卷的蹄印,又望了望肥豬那沒心沒肺的背影,抹了把額頭的冷汗,趕緊小跑着跟上。
在他們身後幾十丈外,“天蓬元帥巡山觀摩團”的成員們正激動萬分地履行着各自的“神聖”職責:
“元帥神蹄踏下,邪魔信物灰飛煙滅!彰顯無上破邪神威!”
“元帥慧眼如炬,於山林間尋得珍果(野莓),此乃體恤萬物、福澤山林之兆!”
“快!詳實記錄!載入神歷!元帥巡山首日,踏碎邪穢,尋珍賜福,功在千秋!”
而人群的最後方,王大山卻悄無聲息地落後了幾步。他蹲下身,仔細查看着那個被肥豬踩出的、足有臉盆大小的深坑。坑底,幾塊烏黑冰冷的金屬碎片深深嵌在泥土裏。他小心翼翼地用樹枝撥開泥土,撿起其中一塊較大的碎片。指尖傳來刺骨的冰涼和一絲微弱卻依舊令人心悸的殘餘煞氣波動。他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凝重,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黑煞門……外門執事令牌……金丹修士的印記……” 他聲音低得如同耳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那冰冷的碎片邊緣,感受着上面殘留的、屬於陰九幽的微弱氣息,“一腳……僅僅是一腳……不僅踏碎了令牌本體……連最深層的靈魂印記都徹底湮滅……這絕非蠻力可以解釋……這力量……觸及了法則……元帥……您……究竟是何等存在?”
他猛地抬頭,望向鬆林深處肥豬和王鐵柱身影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近乎頂禮膜拜的敬畏,以及……一絲深藏眼底、連他自己都感到戰栗的恐懼。他迅速用一塊幹淨的布將碎片仔細包裹好,如同藏起一塊燒紅的烙鐵,緊緊塞入懷中貼肉藏好,這才深吸一口氣,快步跟上了前方的隊伍。
巡山的隊伍繼續在崎嶇山路上蜿蜒,肥豬對那酸甜的野莓子贊不絕口,王鐵柱累得如同一條脫水的魚。無人知曉,一枚象征着不祥與追索的碎片,正帶着冰冷的煞氣,靜靜蟄伏在王大山滾燙的胸口。
黑煞門折損一位金丹執事和十數名弟子,絕不會善罷甘休。下一次卷土重來的風暴,恐怕將遠超想象。而風暴的中心,依舊是這小小的王家溝,和那頭……深不可測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