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溝那場“聖光普照”的神跡,在劉秀才那支仿佛蘸飽了神恩的筆下,硬生生被拔高成了足以銘刻在“神歷”扉頁的輝煌篇章。什麼“午時三刻,聖果生輝,光耀百裏,邪祟辟易”,什麼“仙尊一念,神威自顯,護佑聖村,萬邪不侵”……洋洋灑灑幾千字的錦繡文章,被鄭重其事地刻在了祠堂門口新立的石碑上,引得村民日日摩挲瞻仰,夜夜虔誠誦念,仿佛那石碑就是通往仙界的路引。
這股近乎狂熱的信仰,很快化作了實實在在的行動力。
“仙尊降下聖光示警!必是預感到有邪魔外道在暗中窺伺我聖村!” 老村長王德福站在祠堂前的石階上,聲音洪亮,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使命感,“我等身爲仙尊子民,豈能坐以待斃?!當築起‘聖光壁壘’,彰顯仙尊無上威儀,抵御一切邪祟侵擾!”
“聖光壁壘”計劃應運而生!核心思想簡單粗暴:把“聖光”這看不見摸不着的神跡,變成看得見、摸得着、能糊在牆上的東西!
李家嫂子搖身一變成了“工程總監”,指揮着村裏的婦女兒童漫山遍野地搜尋材料。抓來的螢火蟲(被劉秀才莊嚴命名爲“聖光蟲”)、從後山摳來的劣質夜光石碎屑(王老實貢獻的“礦石”)、甚至還有海邊村民捎來的砸碎的夜光貝殼……這些零零碎碎被一股腦倒進大鍋裏,混合着黏糊糊的米湯和一種韌性極強的樹膠,熬啊熬,最終熬制成一種散發着幽幽綠光、黏稠得像鼻涕似的糊糊!
接下來,整個王家溝如同打了雞血。村民們抄起刷子、掃帚,甚至直接上手,把這散發着詭異綠光的“聖光糊糊”,熱火朝天地塗抹在村口那座石橋(伏魔之橋)、村中央那棵歪脖子老榆樹(降帝古榆)、祠堂的外牆(聖果閣),甚至……連王鐵柱家院門口那口石棺(蘊道神棺)都沒能幸免!
於是乎,王家溝的夜晚徹底變了模樣。綠瑩瑩、幽幽暗暗的光點在黑暗中閃爍跳躍,勉強照亮了坑窪的土路,卻也給這荒僻的小村憑空增添了幾分森然鬼氣。可在村民們眼中,這幽幽綠光就是無上的聖光!是仙尊賜下的、實打實的護村神跡!他們走路都挺直了腰杆,仿佛披上了一層神光護甲。
王鐵柱看着自家院門口那口被塗得綠油油、一到晚上就幽幽發光的石棺,感覺它像被硬套上了一件熒光壽衣,心裏那個膈應就別提了。晚上他連門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也被這綠光照得像個剛從墳裏爬出來的主兒。
王大山冷眼看着這一切,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懷裏緊貼胸口的那塊令牌碎片,似乎也在微微發燙,隱隱與村中彌漫的某種氣息產生着共鳴。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這所謂的“聖光壁壘”……在他眼裏,怎麼看都像是在給黑暗中可能存在的敵人,點起了一盞盞指路的綠燈!
與此同時,距離王家溝百裏之外,一處人跡罕至的荒山絕頂。
枯骨上人本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浮現。他沒有選擇直接降臨那個透着詭異的王家溝,而是采取了最爲謹慎的方式——元嬰分身出竅!
一道凝練如實質、通體被幽暗煞氣繚繞的縮小版枯骨上人,緩緩從他天靈蓋升起。這分身的氣息雖不及本體元嬰初期的磅礴,卻也穩穩達到了金丹巔峰的層次,而且更加飄渺不定,如同融入夜色的遊魂,極難被尋常手段察覺。
“混沌荒域……聖果……活着的禁忌生靈……” 分身眼中兩簇幽綠的鬼火幽幽跳動,目光如冰冷的探針射向王家溝方向,“本座倒要親自掂量掂量,是何方神聖在此裝神弄鬼!”
分身身形微晃,化作一道幾乎透明的黑色流光,如同夜色本身流淌的暗影,悄無聲息地朝着王家溝潛行而去。他並未魯莽闖入,而是在村外數裏處便悄然停下,懸浮於半空之中。雙目之中,鬼火驟然暴漲!
“九幽鬼眼!開!”
兩道無形無質、卻蘊含着陰冷刺骨神念的波動,如同兩柄最爲精密的探針,無聲無息地刺向沉睡中的王家溝!這探查比影煞衛那粗陋的窺天鏡仿品不知高明隱蔽了多少倍,直指能量核心與本源!
神念如同冰冷的水銀,悄然漫過村口那座綠油油的石橋……掠過同樣泛着詭異綠光的老榆樹……掃過祠堂……掠過那口被塗得發亮的石棺……當神念的觸角小心翼翼地探向後院那個巨大的泥坑時——
嗡!
泥坑裏,正四仰八叉享受着泥漿浴的肥豬,似乎被這股陰冷滑膩、如同毒蛇般的神念驚擾了美夢,不滿地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哼唧,那如同小山般龐大的身軀,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
枯骨上人分身的神念瞬間捕捉到了泥坑深處那股浩瀚、混沌、如同沉睡的太古星辰般的恐怖氣息!他心神劇震!果然!此地真盤踞着活生生的禁忌生靈!其氣息之深沉磅礴,遠超他之前最壞的預估!他甚至不敢讓神念過多停留,生怕一個不慎,便驚醒了這頭蟄伏的洪荒巨獸!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神念的焦點迅速轉向村東頭的祠堂。那裏,一股微弱卻異常精純、帶着勃勃生機的造化氣息(源自鬆果),如同黑夜荒野中唯一的一盞孤燈,牢牢吸引了他的注意。
“聖果?竟蘊含如此精純的造化生機……莫非是傳說中的‘混沌靈根’所結?難怪能引來這等禁忌生靈守護!” 枯骨上人分身眼中的鬼火貪婪地跳躍着,與深深的忌憚交織在一起。泥坑裏的凶獸他萬萬不敢招惹,但這顆近在咫尺的“聖果”……或許可以……
一個大膽而貪婪的念頭升起。他心念微動,一道細如發絲、漆黑如墨、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的煞氣絲線,如同最陰險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從他指尖激射而出!它巧妙地避開空間波動,穿透虛空,目標直指祠堂神龕上那顆黑鬆果!他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竊取一絲“聖果”最本源的氣息,帶回去細細參詳!
然而,就在那道凝聚了精純煞氣與神念的黑色絲線,即將如毒蛇般纏繞上鬆果的刹那——
“哼哧!哪來的不長眼的蒼蠅?!敢偷本元帥的東西?!”
泥坑裏,肥豬猛地抬起了沾滿泥漿的巨大頭顱,小眼睛裏閃過一絲被徹底冒犯的怒火!它對這股陰冷污穢的氣息似乎有着本能的厭惡!只見它那張巨大的豬嘴猛地一張,對着祠堂方向,用力一吸!
呼——!
一股無法形容、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驟然爆發!仿佛在祠堂內憑空生出了一個吞噬萬物的微型黑洞!
供奉在神龕上的那顆黑鬆果,表面的乳白色光暈猛地熾亮起來!緊接着,那道即將得手的黑色煞氣絲線,如同被卷入狂暴漩渦的蛛絲,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拉扯、扭曲,然後“嗖”的一聲尖嘯,竟被硬生生從枯骨上人分身的指尖剝離!順着鬆果光暈流轉的軌跡,倒卷而回!
“什麼?!” 枯骨上人分身驚駭欲絕!他感覺自己附着在那絲線上的神念和精純煞氣,如同泥牛入海,瞬間被切斷、吞噬!
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那股倒卷而回的力量,不僅吞噬了他的煞氣絲線,竟還順着那冥冥中尚未完全斷絕的神念聯系,如同跗骨之蛆、索命冤魂,帶着一種蠻橫霸道的吞噬意志,反向猛撲而來!
“不好!斷!” 枯骨上人分身亡魂皆冒,想要強行斬斷聯系,卻已爲時已晚!
“嗷嗚——咕嚕!” 肥豬滿足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小眼睛愜意地眯了眯,“味道怪裏怪氣的……不過,這點光……還挺補!”
而在村外半空中,枯骨上人的元嬰分身,如同一個被戳破的、灌滿了黑煙的氣球!他連一聲完整的慘叫都未能發出,那由精純煞氣和神念凝聚的分身軀體,瞬間變得虛幻透明,然後“噗”的一聲輕響,如同泡影般徹底潰散!只留下一縷微弱到極致、幾乎潰散的本源神念,帶着無盡的恐懼,狼狽不堪地逃竄回百裏外的本體!
百裏外,荒山絕頂。
盤膝而坐的枯骨上人本體猛地睜開雙眼,“哇”地噴出一大口濃稠的黑血!整張臉瞬間慘白得如同金紙,氣息劇烈波動,萎靡到了極點!分身被毀帶來的神魂反噬,讓他痛徹心扉!
“吞……吞噬了?!連分身本源煞氣和神念都被……被當成補品吞了?!” 他枯槁的臉上布滿了無邊的恐懼和難以置信,“那……那禁忌生靈……竟能直接吞噬煞氣?!還能順着神念反噬本源?!這……這到底是什麼怪物?!”
此刻,什麼聖果,什麼混沌靈根,統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巨大的死亡陰影籠罩心頭,只剩下一個念頭——逃!離那個鬼地方越遠越好!
“傳令!!” 他嘶啞的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通過秘法瞬間傳遍黑煞門,“所有門人弟子!即刻起!遠離混沌荒域!不得靠近半步!違令者……魂燈永熄,挫骨揚灰!”
王家溝,祠堂內。
就在肥豬滿足地打出那個飽嗝的瞬間,神龕上那顆黑鬆果表面的乳白色光暈,如同被注入了強心劑,猛地暴漲開來!柔和卻異常明亮的光芒瞬間將整個祠堂照得亮如白晝!甚至透過門窗的縫隙,在王家溝的夜空中映出一片朦朧而神聖的光暈!
“聖光!更強的聖光降臨了!!”
“仙尊顯聖!神威浩蕩啊!!”
“聖光壁壘顯靈了!定是擋住了邪魔入侵!仙尊萬歲!!”
祠堂內外,村民們徹底沸騰了!激動得涕淚橫流,對着光芒萬丈的鬆果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他們哪裏會想到,這“聖光”的突然暴漲,不過是後院那位“元帥”把一位元嬰大能的分身當成了開胃小點心給吞了,順帶喂飽了鬆果……
王鐵柱的小石屋。
王鐵柱被窗外那綠油油的“壁壘”光芒和祠堂突然爆發的白光晃得心煩意亂,正煩躁地在硬板床上翻烙餅。腦中系統的提示音突兀地響起:
“叮!檢測到高能級能量對沖事件!結果判定:‘護村聖獸’成功吞噬‘元嬰分身本源煞氣及神念’(微量)!‘聖道源果’(鬆果)能量飽和度顯著提升至15%!當前環境威脅:元嬰級探查源已遭受重創並消退!生存評分+1!苟命點+1!當前餘額:1.85!”
王鐵柱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一臉懵圈:“???” 吞噬元嬰?鬆果……飽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像被塞進了一團漿糊,完全跟不上這世界越來越離譜的節奏。
他頹然地重新倒下,用被子死死蒙住頭。算了,明天再研究那1.85苟命點能換點啥保命的玩意兒吧。現在,他只想一個人靜靜,思考一下豬生……不對,是人生。
後山,王大山的小屋。
王大山如同石雕般站在窗前,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着村中那片綠白交織、詭異又“神聖”的光芒。懷裏緊貼胸口的那塊令牌碎片,在祠堂光芒暴漲的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般驟然變得滾燙無比!灼熱的痛感穿透了衣襟!
“吞噬……反噬……連元嬰分身都……被當成點心吃了……” 他聲音幹澀地低喃,手指因爲過度用力,死死攥着那枚滾燙的碎片,指尖被灼傷起泡也渾然不覺。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恐怖到令他靈魂顫栗的能量波動,以及……一股屬於元嬰修士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威壓!雖然那威壓如同曇花一現,瞬間就被一股更蠻橫、更混沌的力量吞噬殆盡,但他絕不會感應錯!
“鐵柱大哥……仙尊……元帥……” 他眼神復雜至極地望向村子的方向,那目光裏混雜着長久以來的敬畏和此刻瘋狂滋長的恐懼與巨大疑惑,“你們……到底在對抗着什麼樣的存在?或者說……你們……究竟是什麼?”
他感覺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秘密邊緣,而這個秘密散發出的氣息,冰冷而危險,似乎隨時可能將他,乃至整個看似平靜實則詭異的王家溝,徹底吞噬殆盡,連渣都不剩。心中的天平,在虔誠的信仰與冰冷的現實恐懼之間,劇烈地、危險地搖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