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汁,沉沉地潑灑在雲城大學的上空,吞噬了白日的喧囂。初秋的風已經帶上了明顯的涼意,穿過道路兩旁枝葉尚且繁茂的行道樹,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像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撓着黑暗。路燈昏黃的光暈,在風中搖晃,頑強地切割着濃重的黑暗,投下一圈圈邊界模糊的光斑。剛從設計系工作室裏爬出來的林默,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回宿舍區的林蔭小徑上。空氣裏彌漫着潮溼泥土和腐敗落葉混合的獨特氣息,那是屬於夜晚校園的、帶着幾分寂寥的味道。
工作室裏那場關於期末大作業的頭腦風暴,幾乎榨幹了他最後一點腦細胞。電腦屏幕的藍光還殘留在視網膜上,疊加在眼前的黑暗裏,形成奇異的幻影。他用力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肩上的背包沉甸甸的,裏面裝着的不僅是繪圖工具和厚重的專業書,還有沉甸甸的疲憊和對那張未完成效果圖的焦慮。
“唉……”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剛出口就被風吹散了。他只想快點回到宿舍那張不算柔軟但絕對能讓他倒頭就睡的床上,把腦子徹底清空。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如同月光凝聚成的幻象,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前方那片搖曳的光影交界處。
是蘇晚。
她獨自一人,走在林默前方十幾米遠的地方。昏黃的路燈光吝嗇地勾勒出她纖細而挺直的背影輪廓。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薄風衣,下擺隨着步伐輕輕擺動,露出裏面淺色裙裝的邊緣。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有幾縷被風調皮地拂起,又輕輕落下。即使在這樣黯淡的光線下,即使只是一個背影,她周身也仿佛自帶一層清冷的光暈,隔絕了周遭的平凡,與這條尋常的、甚至有些泥濘的小徑格格不入。
林默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隨即又擂鼓般急促起來。血液似乎一下子涌上了耳根,臉頰也開始發燙。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甚至屏住了呼吸,仿佛怕驚擾了什麼易碎的夢境。自從蘇晚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闖入他的生活,每一次偶遇——無論這“偶遇”背後有多少蘇晚精心設計的成分——都像在他平靜的心湖裏投下一塊巨石,激起的波瀾久久無法平息。他至今仍無法理解這位站在校園金字塔頂端的女神,爲何會對他這個普通的、甚至有些乏味的設計系男生青睞有加。那個盤桓在他心底的巨大問號——“她到底看上我哪點了?”——非但沒有隨着接觸增多而縮小,反而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沉甸甸地壓着他。
他看着她獨自前行的背影,纖細,挺直,帶着一種拒人千裏的疏離感。林默的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過那些關於她的碎片信息:經管系無可爭議的學霸,各大競賽領獎台上的常客,無數男生(包括周揚那種級別的)铩羽而歸的冰山女神……她強大、完美、光芒萬丈,仿佛永遠不會疲憊,更不會有任何弱點。她怎麼會一個人走在這條晚上人跡罕至的小路上?她那些形影不離的閨蜜們呢?趙薇薇她們怎麼沒陪着她?
無數的念頭在林默腦子裏亂竄,腳步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着,依舊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他不敢靠近,怕唐突了她,更怕自己在她面前那點可憐的鎮定會瞬間瓦解,只剩下笨拙和結巴。他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如果貿然上前打招呼可能會出現的場景:舌頭打結,眼神飄忽,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太丟人了。就這樣默默地走在她身後,隔着一段安全的距離,仿佛成了他此刻唯一能選擇的、也最舒服的姿態。夜色和距離,給了他一種奇異的掩護,讓他可以貪婪地捕捉那個身影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她微微偏頭似乎在聽着什麼,她抬手將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後,那白皙小巧的耳廓在燈光下一閃而過……
然而,這份帶着點偷窺意味的寧靜,被突如其來的、絕對的黑暗粗暴地打斷了。
就在蘇晚即將走到小徑深處,兩旁樹木最爲高大濃密、路燈相隔也最遠的那一段時,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猛地扯掉了電源。視野所及,所有的路燈,連同遠處教學樓隱約透出的幾點燈火,瞬間熄滅!
“滋啦——”一聲極輕微的、仿佛電流被強行掐斷的短促餘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隨即就被更龐大的、純粹的黑暗和死寂徹底吞沒。
“啊!”
一聲短促而清晰的驚呼,帶着林默從未在蘇晚身上聽到過的、近乎驚恐的顫抖,如同冰錐般刺破了濃稠的黑暗,也狠狠扎在了林默的心上。
那絕不是蘇晚的聲音!那個永遠從容、永遠帶着掌控一切氣場的蘇晚,怎麼會發出這樣……脆弱的聲音?
林默猛地刹住腳步,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撞擊着肋骨。他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試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搜尋那個身影。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此刻被無限放大,變成了某種詭異而充滿壓迫感的背景音。黑暗不再是背景,它變成了實體,冰冷、粘稠、帶着令人窒息的重量,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前方不遠處,傳來了急促而紊亂的呼吸聲,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在黑暗中的嗚咽。緊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還有……一種細微的、牙齒輕輕磕碰的咯咯聲?
她在發抖!
這個認知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默混亂的思緒。那個高高在上的、完美無缺的蘇晚,那個在食堂衆目睽睽下坦然索要他微信的蘇晚,那個在咖啡館裏氣定神閒問他“你覺得自己是什麼樣的人”的蘇晚,那個在周揚挑釁時挽住他胳膊宣示主權的蘇晚……此刻,正被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着,恐懼得渾身發抖!
“蘇晚?”林默試探着喊了一聲,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發緊,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前方的呼吸聲猛地一窒,然後是更深的沉默。那沉默裏裹挾着巨大的恐慌和無助。
“蘇晚?你……你還好嗎?”林默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着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急切。他不再猶豫,幾乎是本能地、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索着。
手機!對,手機!
他慌亂地從褲兜裏掏出那個沉甸甸的通訊工具,手指因爲緊張而不聽使喚,在冰冷的屏幕上滑了好幾下才點亮。屏幕刺眼的白光瞬間亮起,像一把利劍劈開了眼前的黑暗,也刺得林默自己下意識地眯了眯眼。他顧不上適應,立刻將手機高高舉起,讓那束不算強烈但在此刻如同燈塔般珍貴的白光,奮力地投向蘇晚聲音傳來的方向。
光柱刺破濃墨。
光圈的中心,清晰地映出了蘇晚的身影。
她不再是那個挺拔如修竹的女神。她背靠着一棵粗大的梧桐樹幹,身體緊緊地蜷縮着,雙臂死死地環抱住自己,仿佛想把自己縮成一個看不見的點。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長發此刻顯得有些凌亂,幾縷發絲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她低着頭,林默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單薄的肩膀在劇烈地、無法控制地顫抖着,幅度大得驚人。那件米白色的風衣,此刻包裹着一個瑟瑟發抖的靈魂。她像一片在狂風中隨時會凋零的葉子,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整個人都陷在一種極度驚懼的狀態裏,對林默的呼喚和突然亮起的光線似乎都反應遲鈍。她的目光渙散,沒有焦點,只是死死地盯着腳下的地面,仿佛那裏潛藏着什麼擇人而噬的怪物。牙齒磕碰的咯咯聲,在寂靜中清晰地傳入林默的耳中。
“蘇晚!”林默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悶悶地疼。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或者說,他從未想象過蘇晚會有這樣的一面。那個強大、自信、仿佛無所不能的形象瞬間崩塌,露出底下這個被恐懼攫住的、真實的、甚至有些可憐的女孩。巨大的反差帶來的沖擊力,讓他一時有些無措,但更多的是一種洶涌而上的、想要保護她的沖動。他顧不上什麼緊張、什麼自卑、什麼“我配不配”的念頭了,此刻只有一個最原始的想法:不能讓她一個人待在這片可怕的黑暗裏。
他幾乎是踉蹌着,借着手機那束搖晃的光,深一腳淺一腳地快速朝她靠近。腳步踩在落葉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別怕,蘇晚,是我,林默!”他一邊靠近,一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盡管他自己的心跳聲大得快要蓋過說話聲,“只是停電了,可能是線路故障,很快會好的……別怕……”
他的聲音在黑暗中傳遞過去,帶着一種他自己都陌生的、試圖安撫的力量。
蘇晚似乎終於被他的聲音和靠近的光亮拉回了一點神智。她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驚魂未定的僵硬,抬起了頭。
手機的光線直直地打在她臉上。
林默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那是一張怎樣驚惶失措的臉啊!平日裏那雙總是帶着些許疏離、或是藏着狡黠笑意的明亮眼眸,此刻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恐懼,瞳孔因爲極度的緊張而微微放大,在光線下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深色。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劇烈地顫抖着。她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緊緊地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下頜的線條因爲用力咬着牙而繃得緊緊的。一層細密的冷汗覆蓋在她光潔的額頭和鼻尖,在手機光下反射着細微的、脆弱的光澤。平日裏那份遊刃有餘、掌控一切的氣場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被剝去所有盔甲後的、赤裸裸的驚懼和無助。
這強烈的視覺沖擊讓林默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痛感擴散開來。他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蘇晚,脆弱得像一件名貴的薄胎瓷器,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他下意識地又往前走了兩步,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
“你……你還好嗎?”林默的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更輕、更柔,帶着一種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她。他舉着手機,努力讓光線穩定地籠罩着她,驅散她周圍的黑暗。
蘇晚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發出一個短促的、帶着顫音的氣聲。她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眼神依舊渙散,目光艱難地聚焦在林默臉上,像是溺水的人終於看到了一根浮木,但那根浮木看起來也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一陣風猛地穿過林間,頭頂的樹葉發出更響的譁啦聲,幾片枯葉打着旋兒飄落下來,掠過蘇晚的肩頭。
“啊!”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一下脖子,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帶着哭腔的嗚咽,本能地就想往後退縮,後背重重地抵在粗糙的樹幹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沒事!沒事!只是樹葉!”林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一個大步跨到了她的身側,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她和那未知的、令她恐懼的風聲來源之間。這個動作快得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完全是出於一種保護的本能。
他站在了蘇晚的外側,靠近小徑邊緣和樹叢的方向。這個位置,意味着如果黑暗中真有什麼危險襲來,他將首當其沖。這個認知讓林默的後背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但看着蘇晚那驚懼到極點的模樣,他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頭頂,壓下了那點本能的怯懦。他穩穩地舉着手機,光柱堅定地指向他們前方的道路,盡量將更多的光亮鋪灑開來。
“看,只是風,只是樹葉掉下來了。”林默側過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鎮定而溫和,盡管他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得像要掙脫束縛,“別怕,我在這兒呢。我……我有光。”他笨拙地晃了晃手裏的手機,那束光也隨之搖曳。
蘇晚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劇烈地起伏。她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將目光從虛無的恐懼中拔出來,重新聚焦在林默的臉上,然後又順着他手臂的方向,看向那束在無邊黑暗中頑強亮着的光。那束光,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實體,是絕望深淵裏唯一的繩索。她的身體依舊在抖,牙齒磕碰的聲音小了一些,但並未停止。那雙盛滿恐懼的大眼睛裏,除了驚惶,似乎還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依賴的光芒。
林默看着她這副模樣,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混合着難以言喻的心疼,像潮水般淹沒了他。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自己同樣緊張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可靠一些:“我們……我們得往前走,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宿舍區那邊肯定有應急燈,或者發電機,會亮一些。我……我走前面,你跟着我?或者……你走我後面?”他試着提出方案,但又擔心這樣會讓她覺得被丟下。
蘇晚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林默,眼神復雜地變換着,恐懼、無助、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她似乎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幾秒鍾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風還在吹,樹葉還在沙沙作響,遠處似乎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其他人因爲停電而發出的喧譁聲,但在這片濃密的林蔭下,顯得那麼遙遠而不真實。
終於,蘇晚極其輕微地、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一下頭。她沒有選擇走前面,也沒有選擇走後面。
她向前挪動了一小步,靠近了林默。然後,一只冰涼得沒有絲毫溫度、甚至還在微微顫抖的手,帶着一種猶豫又決絕的力道,極其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攥住了林默風衣外套下擺的一角。
那力道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衣料上,帶着試探和不確定。但林默卻感覺像被一股微弱的電流擊中,從被觸碰的那一點瞬間蔓延至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點小小的拉扯力上。
他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血液似乎轟的一下涌上了頭頂,臉頰燙得驚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幾根冰涼手指的輪廓,透過不算太厚的風衣面料傳遞過來的細微顫抖,以及那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拒絕的依賴感。他不敢低頭去看,生怕一個細微的動作就會驚走這份突如其來的、帶着脆弱溫度的靠近。
蘇晚也沒有說話。她只是低着頭,身體依舊緊繃着,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卻收得更緊了一點,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這個動作,無聲地宣告了她的選擇——她需要靠近這束光,靠近這個在黑暗中向她伸出手的人。盡管這個人,是她平日裏主動靠近時會讓他驚慌失措的林默。
一種奇異的、混合着巨大責任感和難以言喻悸動的暖流,沖散了林默剛才的僵硬和緊張。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如常,盡管心跳聲震耳欲聾:“好……那我們慢慢走。你……你跟緊我。”他頓了頓,又笨拙地補充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乎被風聲蓋過,“別怕,我在。”
這句話,像是對她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他不再猶豫,一手高高舉着手機,讓那束光盡可能照亮前方幾米的路面,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微微抬起,虛虛地護在靠近蘇晚身體的外側,像一個笨拙的護衛。他邁開了腳步,步伐放得極緩、極穩,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踏實,盡量避免踢到路上的碎石或凸起的樹根。
蘇晚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側靠後一點的位置。她的身體依舊緊繃,像一張拉滿的弓,高度警惕着周圍的任何風吹草動。每當風聲稍大,樹葉譁譁作響,或者遠處傳來一點異樣的聲響,林默都能清晰地感覺到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緊,那份冰涼和顫抖會瞬間加劇。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而不穩,帶着壓抑的抽氣聲。
“沒事,是風。”林默總會立刻低聲重復,聲音裏帶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耐心和安撫,“你看,前面那棵樹,我們馬上就走過去了。”他努力尋找着黑暗中能被光線照到的參照物,給她一點前進的希望和指引。
“嗯……”蘇晚的回應極其細微,幾乎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帶着濃重的鼻音,像一只受盡委屈的小貓。
林默的心尖又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又酸又軟。他不再說話,只是更加專注地照亮前路,更加小心地選擇落腳點,讓自己的存在和步伐成爲一種穩定的、可依賴的背景音。他刻意地放慢了呼吸,試圖用自己的節奏去影響身邊這個被恐懼攫住的女孩。
黑暗,似乎也因爲這一束光和兩個人之間這奇異的連接,而不再那麼令人窒息。
他們就這樣沉默地前行着,像黑暗海洋中一艘依靠着微弱信號燈航行的小舟。林默能清晰地感覺到蘇晚的緊張感在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消退。攥着他衣角的手指雖然依舊冰涼,但顫抖的幅度似乎小了一些。她的呼吸雖然還是比平時急促,但不再那麼破碎和壓抑。她開始會微微抬起頭,目光不再死死盯着腳下,而是會隨着林默手中搖晃的光柱,看向前方被照亮的那一小片區域。
這種細微的變化給了林默莫大的鼓勵。他甚至鼓起勇氣,在走過一段相對平坦的路面時,輕聲說了一句:“你看,其實……也沒那麼可怕,對吧?就是黑了點。”說完他自己都覺得這話傻氣又蒼白。
蘇晚沒有回答。但林默感覺到攥着他衣角的手,似乎……輕輕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又或者只是無意識的動作?他不敢確定。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喵——嗚!!!”
一聲淒厲尖銳到極點的貓叫聲,毫無預兆地、如同鬼魅般從右側濃密的冬青灌木叢深處炸響!那聲音在死寂的黑暗中驟然爆發,充滿了野性和警告的意味,帶着一種穿透耳膜的恐怖力量!
“啊——!!!”
蘇晚的尖叫聲幾乎在貓叫響起的同時爆發出來!那是一種極致的、完全失控的驚恐尖叫,帶着被徹底擊潰的絕望!她整個人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身體猛地向後彈跳,巨大的驚駭讓她完全失去了平衡!
“小心!”林默的心髒驟停!他想也沒想,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在蘇晚向後倒去、即將撞上身後樹幹或者直接摔倒在地的瞬間,猛地轉過身,張開雙臂,一把將她那因爲極度恐懼而失控的身體緊緊撈進了懷裏!
砰!
巨大的沖力讓兩人都踉蹌了一下,林默的後背重重地撞在了旁邊一棵梧桐樹的樹幹上,粗糙的樹皮硌得他生疼,悶哼一聲。但他環抱着蘇晚的雙臂卻收得更緊了,像兩道最堅固的壁壘,將她牢牢地護在懷裏,隔絕了那聲恐怖的貓叫,也隔絕了所有可能傷害她的黑暗。
蘇晚整個人都撲進了他的懷裏,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她能清晰地聽到他胸腔裏那顆心髒正以從未有過的瘋狂速度、劇烈地撞擊着,發出沉悶而有力的“咚咚”聲,像一面擂響的戰鼓。這聲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如此……充滿生命力。他身上帶着淡淡的、幹淨的洗衣液混合着一點設計室特有的鉛筆木屑的味道,還有一種因爲奔跑或緊張而產生的、屬於年輕男性的、蓬勃的熱氣,透過薄薄的衣物傳遞過來,溫暖得有些灼人。
這個突如其來的、緊密到沒有一絲縫隙的擁抱,讓兩個人都徹底僵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蘇晚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得如同瀕死般的喘息,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着,像一片風中的落葉。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極致的恐懼和被溫暖堅實懷抱包裹的巨大反差,讓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只能感覺到那堵堅實的胸膛,那狂野的心跳,那灼人的體溫,還有那雙緊緊箍住她、帶着不容置疑的保護力量的手臂。
林默也懵了。溫香軟玉滿懷。蘇晚的身體比他想象的還要纖細柔軟,帶着一種驚魂未定的冰涼,此刻正緊緊地貼着他。她的發絲蹭着他的下巴,帶來一陣微癢。她身上那股清冽好聞的、像是初雪融化後鬆針的氣息,混合着她此刻因恐懼而微微汗溼的氣息,霸道地鑽入他的鼻腔。這一切都太過真實,又太過虛幻。他的手臂僵硬地環抱着她,一動不敢動,仿佛抱着一個易碎的稀世珍寶。後背撞在樹上的疼痛都變得微不足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腦,轟鳴作響。他唯一能清晰感知的,除了懷裏真實的重量和溫度,就是自己那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震耳欲聾,幾乎蓋過了灌木叢裏那只肇事野貓迅速跑遠時弄出的窸窣聲。
幾秒鍾的死寂。
只有風穿過樹梢的聲音,和兩人狂亂得無法平息的心跳與呼吸,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交織、碰撞。
最先找回一絲神智的是林默。後背的疼痛和懷中真實的觸感提醒着他發生了什麼。巨大的羞赧瞬間席卷了他,從臉頰一路燒到耳根,脖子都紅透了。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鬆開了環抱着蘇晚的雙臂,身體也下意識地向後彈開了一點,拉開了兩人之間過於親密的距離。但他的手還虛虛地護在她身側,生怕她再次摔倒。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林默的聲音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帶着濃重的慌亂和窘迫,“那……那是只野貓!跑了!已經跑了!你……你沒事吧?”他急切地解釋着,再次將手機的光照向剛才發出貓叫的灌木叢,那裏已經空空如也,只有枝葉還在微微晃動。
蘇晚失去了支撐,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地又伸出手抓住了林默的手臂,才勉強站穩。她依舊低着頭,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緊繃的下巴。她的喘息依舊急促,但比剛才那瀕死般的狀態好了許多。她沒有說話,只是抓着他手臂的手指收得很緊,指關節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默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在慢慢平復,但那份驚悸顯然還未完全散去。他不敢再動,也不敢再說話,只是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穩穩地舉着手機,照亮着兩人腳下的一小片光明之地。
又過了片刻,蘇晚才極其緩慢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輕輕地搖了搖頭。依舊沒有說話。但抓住林默手臂的力道,似乎微微鬆了一點點。
林默心中那塊懸着的大石,終於落下了大半。他偷偷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後背的疼痛感這才清晰地傳遞到大腦,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剛才撞那一下,估計青了。
“那……那我們繼續走?”他試探着問,聲音放得極輕,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小心翼翼,“這邊過去,拐個彎,前面路燈應該會多一點,或者能看到宿舍區的光了。”他不敢再提剛才那個意外又緊密的擁抱,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事故多發地”。
蘇晚沉默地點了點頭,動作輕微。這一次,她沒有再去抓林默的衣角,也沒有再抓他的手臂。她只是默默地、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側,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她的身體依舊有些僵硬,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似乎被剛才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驅散了大半。或者說,被另一種更強烈的、讓她心慌意亂的情緒暫時覆蓋了。
林默也沉默下來,重新專注於腳下的路。只是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沉穩,舉着手機的手臂也更加堅定。他刻意地走在靠近樹叢的一邊,用自己的身體將蘇晚護在相對安全的路徑內側。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流淌。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卻不再是最初那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它被一種微妙而復雜的氛圍所取代,摻雜着尚未散盡的恐懼、巨大的窘迫、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因爲共同經歷危險而產生的奇異親近感。
林默的腦子裏亂糟糟的。後背被樹撞到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清晰地提醒着他剛才那一瞬間的沖動和保護欲有多麼強烈。而懷裏殘留的觸感和溫度,還有蘇晚那聲絕望的尖叫、她撲進自己懷裏時那冰涼而顫抖的身體,都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感知裏,揮之不去。他偷偷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身側的蘇晚。
她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小截白皙的脖頸露在外面。她的步伐似乎還有些虛浮,但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抖得厲害。風衣的下擺隨着她的走動輕輕晃動。林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剛才被緊緊攥住、此刻顯得有些皺巴巴的衣角上,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她冰涼指尖的觸感,還有那份無助的依賴。他的心口又泛起一陣陌生的酸軟和悸動。
就在這時,蘇晚忽然停下了腳步。
林默立刻也停了下來,緊張地看向她:“怎麼了?”
蘇晚沒有看他,只是微微側過身,抬起一只手,指向了前方不遠處的黑暗。她的聲音很輕,帶着一點劫後餘生的虛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光。”
林默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濃重夜色的盡頭,越過幾排樹木的輪廓,一片溫暖的、橘黃色的光芒暈染開來,雖然隔着距離顯得有些朦朧,但那無疑是宿舍區窗戶透出的燈光!看來只是他們所在的這片老校區局部線路故障,宿舍區那邊並未受影響。
希望的光芒瞬間驅散了兩人心中最後一絲陰霾。
“太好了!快到了!”林默的聲音裏充滿了真實的喜悅和如釋重負。他下意識地加快了一點腳步,但隨即又想起什麼,立刻放慢,回頭看向蘇晚。
蘇晚點了點頭,跟上了他的步伐。這一次,她的腳步似乎也輕快了一些。
越往前走,光亮越盛。宿舍區熟悉的輪廓在暖黃色的燈光中逐漸清晰。喧鬧的人聲也隱約傳來——停電區域的學生們正陸續返回,宿舍樓下聚了不少人,議論聲、笑聲、打電話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充滿了人間煙火氣,與剛才那條黑暗小徑上的死寂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兩人終於踏出那片被高大樹木籠罩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區域,完全置身於宿舍區明亮而溫暖的路燈光芒下時,林默和蘇晚都不約而同地、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仿佛從另一個壓抑的世界,回到了熟悉的安全地帶。
明亮的光線讓林默瞬間看清了蘇晚此刻的模樣。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但那份極致的驚惶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神色。她的眼眶有些微微發紅,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沾着一點未幹的溼氣。平日裏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長發顯得有些凌亂,幾縷發絲貼在汗溼的額角。那件米白色風衣的下擺,沾上了一點剛才靠在樹幹上的灰塵。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狼狽,卻又有一種褪去所有光環後的、驚心動魄的真實美感。
林默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疼,又有點軟。
蘇晚似乎也察覺到了林默的注視。她飛快地抬起手,用指尖極其迅速地、不着痕跡地抹了一下眼角,然後才抬起頭,看向林默。她的眼神不再渙散,恢復了平日裏那種清澈,但眼底深處,還殘留着一絲未散的驚悸,以及一種林默從未見過的、混合着羞赧、尷尬和……感激的復雜情緒。
兩人站在明亮的路燈下,隔着不到一米的距離,一時相顧無言。剛才黑暗小徑上發生的一切——她的恐懼尖叫,他的笨拙保護,那個突如其來的緊密擁抱,還有那份無聲的依賴——都太過清晰而震撼地橫亙在兩人之間。明亮的燈光剝去了黑暗的掩護,讓那份親密的尷尬和微妙的悸動無所遁形。
晚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也吹動了蘇晚額前的碎發。她下意識地攏了攏風衣的領口,目光飛快地掃過林默的臉,又迅速垂下,落在他胸前風衣的褶皺上——那是剛才被她緊緊攥住的地方,也是……她撲進他懷裏時,臉貼着的地方。
林默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凝滯和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喉嚨有些發幹,想說點什麼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是該道歉剛才的唐突擁抱?還是該安慰她別怕了?或者問她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似乎說什麼都不太對。
“那個……”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
林默的臉更紅了,趕緊低下頭,裝作整理自己肩上快滑落的背包帶。
蘇晚的耳根也悄悄地染上了一層薄紅。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她抬起頭,目光不再躲閃,直直地看向林默的眼睛。路燈的光線在她清澈的眸子裏投下細碎的光點,像揉碎的星辰。
“剛才……”她的聲音依舊帶着一點沙啞,但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清亮,只是語速比平時慢了許多,“謝謝你,林默。”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林默的心湖,蕩開一圈圈漣漪。她叫了他的全名,不再是帶着調侃或隨意的“同學”,也不是短信裏那個讓他心跳加速的“默哥”。是鄭重其事的“林默”。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抬起頭,撞進她認真的目光裏。他張了張嘴,想說“不用謝”或者“應該的”,但話到嘴邊,看着路燈下她蒼白脆弱又異常美麗的臉龐,看着她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餘悸和真誠的謝意,那句笨拙的“別怕,有我在”竟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別怕,有我在呢。”
話一出口,林默自己先愣住了,隨即整張臉“騰”地一下紅了個徹底!天啊!他在說什麼?!這種話……這種話也太……太肉麻!太自以爲是了吧?!他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剛才在黑暗裏說了一次,那時情急之下還能理解,現在安全了,燈光這麼亮,他居然又說了一遍!蘇晚會怎麼想他?會不會覺得他輕浮?或者趁機占她便宜後的掩飾?
巨大的窘迫感像海嘯一樣淹沒了他,耳朵裏嗡嗡作響,臉頰燙得能煎雞蛋。他慌亂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蘇晚的表情,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背包帶子,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然而,預想中的尷尬沉默或者冷淡回應並沒有到來。
他聽到了蘇晚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嘆息般的語氣,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鼻音?
“嗯。”
只有一個簡單的音節。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飛快抬眼瞥去。
只見蘇晚微微偏過頭,避開了他窘迫的視線,目光似乎落在了他風衣的領口處。她的臉頰上,那層薄薄的紅暈似乎更深了一些,一直蔓延到了小巧的耳垂。她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幾乎看不見地向上彎了一下,形成一個轉瞬即逝的弧度。那弧度很淺,卻像一道微光,瞬間驅散了她臉上殘留的蒼白和驚悸,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帶着點孩子氣的柔軟。
下一秒,她伸出手,動作自然而迅速,指尖輕輕地拂過林默風衣的領口邊緣。
林默只覺得領口被她的指尖輕輕帶過,一陣微涼的、帶着酥麻的觸感瞬間從頸側蔓延開來,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蘇晚做完這個動作,便極其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順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她臉上的紅暈未消,眼神卻已經恢復了平日裏的幾分清亮,甚至還帶上了一點林默熟悉的、帶着點狡黠和調侃的笑意。
“你衣領亂了。”她輕聲說,聲音裏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那份剛剛經歷巨大恐懼後的虛弱感似乎被這個小小的動作和這句尋常的話驅散了不少。
“啊?哦……哦!謝……謝謝!”林默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自己又去扒拉了一下衣領,動作笨拙得可笑,臉更紅了。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衣領是不是真的亂了,剛才蘇晚那指尖拂過的觸感還清晰地停留在皮膚上,像一個小小的、帶着溫度的烙印。
蘇晚看着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點。她沒再說什麼,只是抬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女生宿舍樓大門。樓裏燈火通明,門口進出的女生身影清晰可見,喧鬧的人聲也清晰傳來,充滿了安全感。
“我到了。”她說,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平靜,只是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啊……好,好的!”林默連忙點頭,像是得到了赦令,又像是失去了什麼,心裏莫名地涌上一絲空落落的感覺。他看着她,“那你……你快上去吧,好好休息。”他頓了頓,又忍不住笨拙地補充了一句,聲音低低的,“別……別再想剛才的事了,都過去了。”
蘇晚看着他,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深邃,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又似乎什麼都沒說。然後,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走了。”
她不再猶豫,轉身,朝着燈火通明的宿舍樓大門走去。她的背影依舊挺直,步伐也恢復了平日的從容,只是那步伐似乎比平時快了一點,像是在逃離什麼,又像是急着投入安全的港灣。
林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明亮的燈光勾勒出她纖細而美好的輪廓,直到她刷卡走進玻璃門,身影消失在門廳的人流之中,他才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失去了某種支撐。
夜風帶着涼意吹來,吹拂着他依舊滾燙的臉頰。他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地碰了碰剛才蘇晚拂過的衣領邊緣。那裏似乎還殘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她的清冽氣息。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風衣的下擺。那裏,被蘇晚緊緊攥住的地方,留下了一小片明顯的、帶着褶皺的痕跡。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撫平那些褶皺,動作緩慢而專注,像是在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剛才發生的一切——圖書館外她孤獨的身影,突如其來的黑暗,她驚恐的尖叫和顫抖,冰冷的指尖攥住衣角的依賴,野貓淒厲的嘶鳴,那個緊密到令人窒息的擁抱,她撲進懷裏時冰涼的溫度和發絲的觸感,自己那句愚蠢又真心的“別怕有我在”,還有最後她指尖拂過衣領的微涼觸感……所有的畫面、聲音、觸感、氣味,如同潮水般洶涌地席卷而來,瞬間淹沒了他的所有感官和思緒。
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有力地跳動着,每一次搏動都帶着一種陌生的、滾燙的溫度,灼燒着他的神經。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困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像兩股糾纏的藤蔓,緊緊地纏繞住了他。
他到底有什麼魅力?這個困擾了他無數日夜的問題,此刻非但沒有答案,反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迷霧。
他只知道,在剛才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裏,在那個完美無缺的蘇晚展現出最脆弱一面的時刻,他似乎……觸摸到了某種從未觸及的真實。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林默在原地又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轉過身,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腳步有些沉重,有些飄忽,仿佛還陷在剛才那條黑暗小徑的夢境裏,未曾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