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擦嘴”緋聞的熱度尚未完全消退,蘇晏卻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更加堅硬的外殼將內心包裹。他不再去琢磨凌曜行爲背後的含義,只將其全部歸爲精湛的演技和契約的必要流程。他在別墅裏變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不再與凌曜有任何互動。
凌曜似乎察覺到了他這種近乎自閉的疏離,幾次目光落在他身上,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麼也沒說。那種無形的低氣壓再次籠罩了兩人之間。
這天下午,蘇晏沒有工作安排,正在別墅影音室裏看電影打發時間,程斐卻罕見地主動找來,表情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蘇先生,凌總讓我來接您。需要您陪同回一趟老宅。”
“老宅?”蘇晏一愣,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他知道凌家老宅意味着什麼——那是凌曜家族的核心所在,是他一直避免直接面對的地方。
“是的。凌總的母親臨時過來了,想見見您。”程斐的語氣保持着一貫的專業,但蘇晏還是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該來的總是會來。蘇晏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契約中無法回避的一部分。“我需要準備什麼嗎?”
“不用,您這樣就很好。”程斐打量了一下他簡單的家居服,“凌總已經爲您準備了正式的服裝,在車上更換即可。”
車子一路駛向城市另一端戒備森嚴的頂級豪宅區。車內,蘇晏換上了凌曜準備的深灰色高級定制西裝,尺寸完美貼合,風格沉穩而不失年輕活力,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
“凌總母親……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嗎?”蘇晏忍不住向程斐打聽。
程斐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略作沉吟:“凌夫人……比較注重禮節和出身。蘇先生只需保持自然,少說話,多微笑。一切有凌總在。”
這話聽起來更像是警告。蘇晏的心沉了沉。
凌家老宅是一座氣勢恢宏的中西合璧莊園,透着歷史的厚重與無聲的威嚴。踏入大廳,一股無形的壓力便撲面而來。穿着嚴謹的傭人悄無聲息地穿梭,空氣裏彌漫着一種冷肅的氣息。
凌曜已經等在客廳裏,同樣穿着正裝,神色是慣常的冷峻,但蘇晏卻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一絲極淡的疲憊與不耐。見他到來,凌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認可了他的着裝。
“來了。”他聲音低沉,“一會兒見到我母親,照常即可,不必緊張。”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那句“不必緊張”卻像是一種無形的支撐,讓蘇晏稍微定了定神。
很快,一位穿着香奈兒套裝、佩戴着價值不菲翡翠首飾、儀態優雅卻面容嚴肅的中年女士在傭人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她保養得極好,看得出年輕時的美貌,但眉眼間的銳利和審視卻讓人不敢直視。這便是凌曜的母親,凌氏家族的女主人。
“母親。”凌曜微微頷首。
“阿姨,您好。”蘇晏跟着禮貌地問好,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又不失恭敬。
凌夫人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掃描儀,從上到下將蘇晏仔細打量了一遍,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眼神卻沒有任何溫度:“這位就是蘇先生吧?果然一表人才,比電視上還要俊俏些。坐吧。”
落座後,傭人送上精致的茶點。凌夫人慢條斯理地品着茶,閒話家常般問起蘇晏的籍貫、家庭情況、學業背景。
蘇晏一一謹慎作答,提到父親只是普通退休教師、母親早逝、自己並非科班出身時,他能明顯感覺到凌夫人嘴角那抹笑意淡了幾分,眼神裏的輕視幾乎不加掩飾。
“哦?不是表演專業?那能拿到影帝,倒是很有天賦。”凌夫人的語氣聽不出褒貶,卻轉向了凌曜,“阿曜,聽說蘇先生最近和你走得挺近?媒體上那些報道,吵吵嚷嚷的,不像樣子。我們凌家向來低調,你知道的。”
凌曜端起茶杯,語氣平淡:“媒體捕風捉影而已,母親不必在意。”
“是嗎?”凌夫人放下茶杯,聲音微微拔高,“可我聽說,你都讓人住進你的地方了?這可不是普通的‘走得近’吧?阿曜,你年紀不小了,做事要有分寸。什麼樣的身份,該有什麼樣的交往,你心裏要有數。別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憑白帶累了凌家的名聲。”
這話已是極其刻薄和直接的羞辱。蘇晏的臉色微微發白,手指在膝上悄然攥緊,但依舊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刻。
凌曜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
“母親。”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蘇晏是我的客人,也是我重視的人。請您注意言辭。”
“重視?”凌夫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語氣尖銳起來,“你重視他什麼?重視他那個病癆鬼父親拖累的他那點片酬都不夠填的窟窿?還是重視他那個戲子的身份能給你、給凌世帶來什麼好處?阿曜,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未來的伴侶,應該是像林氏千金那樣,門當戶對,能給你帶來助力的!而不是這種……”
“母親!”凌曜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至極,周身散發出的壓迫感甚至讓周圍的傭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他站起身,目光如利刃般直射向自己的母親,“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我選擇誰,與誰交往,是我的自由,與凌家的名聲無關,更與所謂的‘門當戶對’無關。”
他走到蘇晏身邊,一只手極其自然地、帶着堅定力道的按在了蘇晏微微顫抖的肩膀上,是一種無聲的保護和支撐。
“蘇晏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才華、他的品性,遠比那些所謂的‘身份’、‘家世’要珍貴得多。”凌曜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寂靜的客廳裏,“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聽到您說出如此失禮的話。否則,我不保證以後還會經常帶他回來探望您。”
蘇晏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身側的凌曜。他能感受到肩膀上那只手傳來的溫度和力量,更能聽到凌曜話語裏那份不容錯辯的、近乎鏗鏘的維護。
這不是演戲。
沒有鏡頭,沒有觀衆,只有他刻薄勢利的母親和噤若寒蟬的傭人。
他完全可以用更圓滑的方式應對,但他選擇了最直接、最強硬的方式,爲了維護他,甚至不惜頂撞自己的母親。
凌夫人顯然也被兒子從未有過的強硬態度震驚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指着凌曜,氣得說不出話:“你…你竟然爲了一個外人……”
“他不是外人。”凌曜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攬住蘇晏的肩膀,將他輕輕帶起,“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母親您好好休息。”
說完,他不再看母親難看的臉色,半護着蘇晏,徑直離開了氣氛凝滯、令人窒息的老宅客廳。
直到坐進車裏,駛離那片壓抑的莊園,蘇晏依然處於巨大的震驚和混亂之中。他看着凌曜緊繃的側臉,心髒狂跳,之前所有築起的心牆,在那句“我重視的人”和“他不是外人”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凌曜似乎也平復着怒氣,他鬆開領帶,長長吐出一口氣,側過頭看向蘇晏,眼神復雜,裏面似乎有未散的怒意,也有一絲……歉疚?
“抱歉。”他低聲道,“我沒想到她會說那些話。”
蘇晏搖搖頭,喉嚨有些發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感謝他的維護?還是質問這維護背後有幾分真心?
車子在沉默中行駛。許久,蘇晏才聽到凌曜用極低的聲音,仿佛自言自語般又說了一句:
“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你很好。”
這句話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狠狠敲在了蘇晏心上。
那些被冰冷照片碾碎的東西,似乎又在廢墟之中,掙扎着冒出了一點微弱的芽尖。
這一次,他還能告訴自己,這僅僅是契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