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的午後,總有一段難得的清閒時光。宿醉的客人早已散去,晚市的喧囂尚未到來。胖廚子老張靠在灶台旁打着鼾,口水都快流到油膩的圍裙上。老夥計周伯拿着塊抹布,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着本就油光鋥亮的櫃台。
林寒聲剛劈完足夠燒到晚市的柴火,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他坐在後院井沿上,就着冰冷的井水,啃着一個硬得像石頭似的隔夜窩頭。這是他的午飯。
前堂隱約傳來周伯和某個熟客的閒聊聲。那是一個常來的老車夫,嗓門洪亮,帶着走南闖北的江湖氣。
“…所以說,這嘉元城看着太平,底下可是暗流涌動呐!”老車夫呷着劣茶,聲音透過門簾傳過來,“城東的漕幫和城西的鐵拳門,爲了碼頭那點生意,都快打出狗腦子了!前天晚上,就在西河巷,見了紅啦!鐵拳門一個副舵主,讓人捅了七八個透明窟窿,扔臭水溝裏了!”
林寒聲啃窩頭的動作慢了下來,豎起了耳朵。這些江湖幫派的廝殺,離他原本的世界很遠,卻又如此真實地發生在這座城市的陰影裏。
“漕幫下手這麼黑?”周伯的聲音帶着驚訝。
“嘿,誰知道呢?沒證據的事兒。鐵拳門那邊炸了鍋,放話要讓漕幫血債血償。這兩天碼頭那邊氣氛緊得很,咱們拉貨的都得繞着走,生怕濺一身血。”
老車夫壓低了聲音,卻又恰好能讓後院的人聽見:“要我說,背後指不定有‘上面’的影子…城主府那位,可是巴不得這些刺頭自己互相咬死,他好出來收拾殘局,當個太平官爺…”
林寒聲聽得心頭微緊。他想起前幾日去碼頭倒泔水時,確實看到一些膀大腰圓、面色凶悍的漢子聚在一起,眼神警惕地掃視着過往行人,氣氛壓抑。原來那就是幫派中人。
這時,酒樓門簾又被掀開,進來兩個客人。一老一少,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但步履沉穩,眼神精亮,不像尋常苦力。
“掌櫃的,兩碗陽春面,快些。”年長那位開口道,聲音平和,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周伯連忙應聲去吩咐後廚。林寒聲也被叫進去幫忙端面。
當他將面碗放在那兩人桌上時,年輕的那個正好抬手。動作間,袖口微微上滑,露出手腕內側一個模糊的、青黑色的刺青圖案——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又被什麼利器劃過,顯得有些破損。
年長那位立刻輕咳一聲,年輕男子迅速放下了袖子,遮住了刺青,目光銳利地掃了林寒聲一眼。
林寒聲心頭一跳,連忙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快步退回了後院。但那驚鴻一瞥的刺青,以及那年輕男子瞬間警惕的眼神,卻深深印在了他腦海裏。那絕不是普通幫會的標記,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邪性和凶悍。
“嘿,小林子,嚇着了?”老車夫看他臉色有些發白,打趣道,“這嘉元城啊,龍蛇混雜,水深着呢!以後晚上少出門,特別是城西那些黑漆漆的巷子,聽說最近不太平,好幾個晚上有‘黑耗子’摸人錢袋,反抗的還挨了刀子!官府都管不過來!”
黑耗子,是城裏人對那些下手狠辣的扒手兼劫匪的蔑稱。
林寒聲默默點頭,將這話記在心裏。他每晚都要等酒樓打烊後才能回雜物間睡覺,看來以後得更小心了。
傍晚,晚市逐漸熱鬧起來。醉仙居也坐了不少客人。其中一桌三個漢子喝得面紅耳赤,聲音越來越大。
“媽的!欺人太甚!那‘百草堂’的管事簡直不是東西!”一個漢子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跳了起來,“老子好不容易挖來的三十年份的黃精,他非說是假的!只肯給五個銅板!這不是明搶嗎?”
“大哥息怒,百草堂勢大,咱們惹不起…”另一個同伴低聲勸道。
“勢大就能欺負人?老子明天就去‘靈藥閣’問問!聽說他們價錢公道些!”
“靈藥閣?哼,也好不到哪去!這些開藥鋪的,背後都有仙師撐腰,心黑着呢!壓咱們的價,轉頭就能翻幾十倍賣給那些修仙的老爺!”
“仙師”兩個字再次戳中了林寒聲的神經。他一邊擦着旁邊的桌子,一邊屏息聽着。
“聽說沒?前幾天城外好像有仙師鬥法!動靜不小哩!有人看到天上閃光,還有打雷一樣的聲音!”
“真的假的?別是吹牛吧?”
“千真萬確!我二舅當時就在那邊砍柴,嚇得屁滾尿流跑回來的!說看到兩個人在天上飛,還能放火放電哩!”
天上飛?放火放電?林寒聲的心跳再次加速。那該是何等景象?他無法想象。那本無名書冊上記載的,練到高深處,也能如此嗎?
他對那個神秘的世界充滿了向往,但同時也感到了更深的敬畏和距離。仙師們高高在上,而他們這些凡人,爲了幾株藥材、幾個銅板,就得在泥地裏掙扎,甚至隨時可能被江湖幫派的爭鬥波及,死得無聲無息。
這就是嘉元城,繁華喧囂之下,藏着弱肉強食的江湖規矩,以及凡人難以觸及的、屬於“仙師”的更高層面的波瀾。
夜深打烊,送走最後幾個醉醺醺的客人。林寒聲閂好店門,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那間冰冷的雜物間。
他沒有立刻睡下,而是依照慣例,盤膝坐下,努力感應那絲氣感。
今夜,或許是因爲白天聽聞了太多江湖紛爭和仙師傳聞,他的心緒難以完全平靜。那絲氣感也變得躁動不安,難以引導。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凝神靜氣。
在這個龐大而復雜的城市裏,他渺小如塵埃。江湖幫派的刀光劍影,黑耗子的匕首,藥鋪的壓榨…每一樣都能輕易碾碎他。
唯有自身的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哪怕這力量現在微弱得可憐,哪怕前進的速度慢如蝸牛。
他必須抓住每一分可能,讓自己變得更強一點,再強一點。
黑暗中,少年緊閉雙眼,眉頭因專注而緊蹙,所有的意念都沉入體內,追逐着那一道微弱卻代表無限可能的暖流。
城中江湖,風波險惡。仙路漫漫,唯爭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