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陰雨後的一個晌午,天色難得放晴。嘉元城仿佛也從連日的溼漉中蘇醒過來,街道上人流如織,喧囂鼎沸。“醉仙居”的生意也跟着好了不少,林寒聲忙得腳不沾地,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他剛給一桌客人送上幾碟小菜,正要轉身回後廚,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店外街面上的騷動。
一個約莫四五歲、扎着兩個小揪揪的女娃,手裏捏着半個糖人,正追着一只滾動的藤球,咯咯笑着跑到了街道中央。她顯然玩得忘乎所以,全然未注意到不遠處,一輛運貨的騾車正因路面溼滑,有些失控地加速沖來!
車夫在後面拼命拉扯繮繩,嘶聲大喊:“讓開!快讓開!畜生驚了!”
那女娃聽到喊聲,茫然回頭,看到沖來的高大騾車和嘶鳴的牲口,頓時嚇傻了,呆立在路中央,手裏的糖人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街邊行人發出驚呼,有人掩面不敢看。
電光石火之間,林寒聲幾乎想都沒想。他身體比意識更快行動,一個箭步從店裏沖了出去,速度快得帶倒了門邊的一個空酒壇,譁啦一聲脆響!
他顧不上這些,眼中只有那個嚇呆了的女娃和越來越近的騾車陰影。
體內那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的氣感,在這一刻仿佛被強烈的情緒引動,竟自發地加速流轉起來,涌向雙腿!他只覺得身體一輕,步伐比平時快了何止一籌!
在騾車即將撞上的前一瞬,他猛地撲上前,一把抱住那女娃,借着前沖的勢頭,狼狽不堪地向旁邊街沿滾去!
“轟隆!”
騾車幾乎是擦着他的後背沖了過去,車輪碾過那掉落的糖人,碎屑飛濺。車夫終於勉強控制住了受驚的牲口,騾車在十幾丈外停了下來,車夫臉色煞白,跳下車連連道歉。
林寒聲抱着女娃,重重摔在堅硬的青石街沿上,後背火辣辣地疼,手肘也擦破了一大塊皮,鮮血瞬間滲了出來。懷裏的女娃受了驚嚇,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街邊瞬間圍過來一群人,七嘴八舌。
“好險好險!”
“這小夥計身手可以啊!”
“誰家的娃?怎麼看孩子的!”
一個穿着體面、像是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滿頭大汗地擠進人群,從林寒聲懷裏接過哭鬧不止的女娃,連聲道謝:“多謝小哥!多謝小哥救命之恩!我是前面李府的下人,一時沒看住小姐…真是…真是萬幸!”
那管家一邊安撫着女娃,一邊從懷裏摸出一小塊約莫二兩重的碎銀子,塞向林寒聲:“一點謝意,小哥務必收下,拿去治傷!”
林寒聲看着那白花花的銀子,愣了一下。二兩銀子,足夠他在這酒樓幹上好幾年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他救人並非圖這個。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太需要錢了。需要錢買吃的填補修煉帶來的飢餓,需要錢買燈油夜晚看書,甚至需要錢爲將來可能的離開做準備…
他看了一眼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娃,最終默默接過了銀子,低聲道:“謝謝老爺。”
那管家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抱着女娃匆匆離去了。圍觀人群見無事,也漸漸散去。
林寒聲忍着身上的疼痛,剛要轉身回店裏,卻對上了掌櫃那張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臉。
“好你個林寒聲!長本事了啊?!”掌櫃的指着地上摔碎的酒壇碎片,聲音尖厲,“沖撞客人!打碎東西!還敢跑出去多管閒事!這半天耽誤的活計怎麼算?這酒壇子怎麼算?!”
那胖廚子老張也抱着胳膊站在門口,陰陽怪氣地幫腔:“就是,顯着你能了是吧?差點讓驚車撞到店門口來,嚇跑了客人你賠得起嗎?”
林寒聲攥緊了手裏那塊還帶着體溫的銀子,深吸了一口氣,將銀子遞了過去:“掌櫃的,這銀子賠酒壇和…和誤的工,夠了嗎?”
掌櫃的一把奪過銀子,掂量了一下,臉色稍霽,但依舊哼了一聲:“算你識相!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把外面收拾幹淨!地上的血漬也擦掉!看着就晦氣!”
說完,揣着銀子轉身回了櫃台。
林寒聲默默拿起掃帚和抹布,清理着街沿上的碎片和自己滴落的血跡。手肘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後背也一片淤青。
周圍偶爾有路人投來些許贊許或同情的目光,但也僅此而已。在這嘉元城,這樣的小小善舉和隨之而來的委屈,似乎每天都在發生,微不足道。
老夥計周伯趁着掌櫃不注意,悄悄遞過來一小瓶劣質的金瘡藥:“趕緊抹上,別感染了。”
林寒聲低聲道謝,接過藥瓶。
周伯嘆了口氣,低聲道:“別往心裏去。掌櫃的就那德行,見錢眼開。你做得對,救人一命,積德呢。”
林寒聲搖了搖頭,沒說話。他並不後悔救人,只是更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世道的現實。善意未必有善報,尤其是在自身難保的時候。
晚上打烊後,他拖着更加疲憊的身體回到雜物間。沒有點燈,他摸黑給自己塗了藥,冰冷的藥膏刺激得傷口一陣刺痛。
他盤膝坐下,嚐試修煉。卻發現今夜心神難以寧靜,白天那驚險的一幕、掌櫃刻薄的嘴臉、還有那二兩銀子的得失,都在腦海中盤旋。
那絲氣感也變得滯澀難以引導。
他嘆了口氣,知道今日不宜再練。便和衣躺下,望着從門縫透進來的、城裏永不熄滅的微弱光暈,怔怔出神。
救下那女娃的瞬間,身體本能反應的速度,似乎比平時快了不少…是那氣感的作用嗎?
修仙之路,不僅僅能獲得力量,似乎也能在關鍵時刻,讓自己有能力去抓住些什麼,改變些什麼。
哪怕只是改變一個孩童的命運瞬間。
這念頭,讓他心中那點因爲白日委屈而產生的陰霾,漸漸散去了些許。
他握了握拳頭,感受着手肘傷口的刺痛。
這條路,再難,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