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管壁緊貼着後背，滑膩的苔蘚散發着濃重的腐朽黴味。每一次喘息都帶着鐵鏽和那灰綠粘液殘留的、令人作嘔的甜腥。左腿的傷口在剛才的掙扎中徹底崩裂，溫熱的血液正順着冰冷的管道弧面緩緩流淌，在絕對黑暗中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嘀嗒”聲。這聲音，像死神的倒計時。
前方十幾米外的黑暗中，那兩點怨毒的暗紅微光，如同深淵中睜開的不眠之眼，死死地“盯”着我。不，是“盯”着我那條垂在身側、沾滿了它灰綠體液的、死寂灰白的右臂。粘液怪物翻滾、痙攣的“咕嚕”聲和微弱的嘶鳴斷斷續續傳來，帶着一種受傷野獸般的痛苦和……更加深沉的貪婪。它在舔舐傷口，它在積蓄力量。下一次撲擊，隨時會來。
**……外部掃描……檢測……生物信號……活性……提升……**
**……威脅等級……重新評估……極高……**
**……防御協議……無法激活……能量……0%……**
“種子”的電子音微弱到如同幻覺，帶着冰冷的絕望，徹底沉寂下去。左太陽穴深處那點微弱的冰冷感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唯一的屏障，消失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水，灌滿了胸腔。這條死寂的右臂，這被污染的“碎片”，成了吸引黑暗中怪物的唯一燈塔。它不會放棄。它會再來，直到將我連同這條手臂一起拖進它那粘稠的懷抱，完成那該死的“融合”！
扔掉它？！
一個瘋狂的念頭瞬間閃過！把這該死的累贅、這引來殺身之禍的源頭扔掉！或許……怪物會去追那條手臂？或許能爭取到一線生機？
**……核心污染源……剝離……風險……未知……**
**……生物信號關聯……強……剝離可能導致……追蹤轉移失敗……**
“種子”最後的警告如同最後的囈語。
追蹤轉移失敗？意思是這怪物可能還是會優先鎖定我？那扔掉它還有什麼意義？白白失去一條手臂（盡管是條廢臂），在失血和虛弱中更無反抗之力？
就在這生死抉擇的念頭瘋狂撕扯神經時——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脆響，從我那條灰白右臂的手肘關節處傳來！
緊接着，一種無法言喻的、源自骨骼深處的酥麻和灼熱感，如同蘇醒的岩漿，猛地從肘關節的裂紋深處爆發出來！瞬間席卷了整條小臂！灰白色的皮膚下，那些早已黯淡死寂的、如同燒焦電路板般的幽綠與暗紅脈絡，毫無征兆地、瘋狂地閃爍起來！光芒刺眼，穿透了覆蓋其上的灰綠粘液！
“呃！” 我悶哼一聲，整條右臂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仿佛裏面有什麼東西，在粘液怪物的刺激和“種子”最後那一道信息尖刺的沖擊下，被強行喚醒了！
**……檢測到……高活性……污染殘留……**
**……原生質……次級意識……激活……**
**……邏輯約束……失效……失控……警告！**
“種子”的電子音帶着前所未有的驚懼，強行擠出一絲波動，隨即被那狂暴的灼熱感徹底淹沒！
灰白右臂的痙攣越來越劇烈！小臂的皮膚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撐開，表面那蛛網般的裂紋迅速擴大、加深！焦黑的死皮剝落，露出下面……蠕動的、閃爍着幽綠與暗紅交織光芒的、粘稠的半流體組織！如同燒熔的、混合了金屬碎屑和生物質的岩漿！
它……它在融化？！在崩解？！不！是裏面被禁錮的、源自“母親”的混亂原生質，在失去“種子”邏輯核心的壓制後，徹底失控了！
“嘶——！！！”
前方黑暗中那團翻滾的粘液怪物，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猛地發出一聲更加高亢、更加狂喜的嘶鳴！那兩點暗紅的微光瞬間亮得如同燒紅的炭核！它不再痛苦翻滾，而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癲狂的速度，朝着我（或者說，朝着那條正在崩解的手臂）猛撲過來！粘液拖曳的“沙沙”聲變成了急促的“滋溜”聲，甜腥腐爛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浪潮！
完了！它被徹底激發了！而我的右臂……
灼熱！劇痛！仿佛整條手臂被扔進了熔爐！我看着小臂前端，皮膚和肌肉如同蠟油般融化、剝離，露出裏面瘋狂蠕動、閃爍着毀滅性光芒的粘稠核心！那失控的原生質正貪婪地吸收着周圍覆蓋的灰綠粘液，如同獲得了養料，體積在肉眼可見地膨脹、扭曲！它不再是我的手臂，而是一顆即將引爆的、源自深淵的混亂炸彈！
不能被它撲到！不能被這失控的炸彈波及！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思考！我猛地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撐地，拖着劇痛的左腿和那條正在瘋狂崩解、釋放出毀滅性能量的右臂，不顧一切地向後爬去！方向？沒有方向！只有遠離！遠離那撲來的怪物！遠離這條正在變成炸彈的手臂！
“滋溜——！”
粘液怪物如同高速滑行的史萊姆，瞬間拉近了距離！那散發着暗紅微光和濃烈腐臭的粘稠身軀，幾乎要觸碰到我的腳踝！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
失控的右臂小臂前端，那團膨脹到極限的、幽綠與暗紅瘋狂交織的粘稠原生質，終於徹底爆發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只有一種沉悶的、如同巨獸腸胃蠕動的、令人極度不適的“咕嚕”悶響！
一股無形的、混亂到極致的能量沖擊波，如同粘稠的泥石流，猛地從崩解的手臂前端噴發出來！沖擊波帶着一種非物理的、精神層面的污染和撕裂感，瞬間橫掃了整個管道！
首當其沖的，便是那撲到近前的粘液怪物！
“嘶——！！！”
一聲淒厲到扭曲變形的慘嚎！那團暗紅微光的粘稠物，如同被投入強酸的黃油，被那混亂的能量沖擊波狠狠“撞”上！它瘋狂蠕動的身體瞬間僵直，表面的粘液劇烈沸騰、汽化！內部的暗紅光芒瘋狂閃爍、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一股更加濃烈、更加污穢的天腥腐臭氣息猛地爆發出來！
它被重創了！被這源自同源、卻更加狂暴混亂的力量狠狠沖擊！
而作爲爆發源的我，同樣遭受了恐怖的反噬！
那股混亂的能量沖擊波，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順着崩解的手臂，狠狠刺入我的身體！劇痛瞬間淹沒了所有感知！大腦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無數混亂、瘋狂、充滿毀滅欲望的碎片畫面和囈語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意識的堤壩！視野瞬間被粘稠的暗紅和跳動的幽綠數據亂碼徹底吞噬！
**……主體意識……遭受……深度污染沖擊……**
**……邏輯核心……覆寫……失敗……進入……強制休眠……**
“種子”的電子音如同最後的嘆息，徹底沉寂。
我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破布娃娃，在混亂能量和精神污染的雙重沖擊下，身體劇烈地痙攣、抽搐，然後徹底失去了所有力量，軟軟地癱倒在冰冷滑膩的管壁上。只有那條崩解到肘部、前端化作一團蠕動幽綠暗紅粘稠物的“右臂”，還在無意識地微微顫抖，散發着微弱卻危險的光芒。
前方，被重創的粘液怪物發出痛苦而憤怒的“咕嚕”聲，暗紅的光芒黯淡了許多，蠕動的速度變得極其緩慢。它似乎在猶豫，在恐懼那失控的源頭，但那股源自本能的貪婪和渴望，依舊如同附骨之蛆，讓它沒有退卻。
暫時的僵持。以我徹底失去行動能力和意識瀕臨崩潰爲代價。
黑暗的管道裏，只剩下我微弱的、帶着血腥味的喘息，粘液怪物痛苦的“咕嚕”聲，以及那條失控殘臂前端，那團蠕動粘稠物發出的、如同沼澤氣泡破裂般的細微“噗噗”聲。
就在這時——
“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硬物落地聲，在死寂中響起。
聲音來源，就在我癱倒的身體旁邊。
我用盡最後一絲模糊的感知，艱難地轉動眼珠（雖然視野一片混亂），看向聲音來源。
在布滿滑膩苔蘚和幹涸血跡的金屬管壁上，一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屬物體，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它只有紐扣大小，外殼磨損嚴重，沾滿了污垢。但在那絕對黑暗和混亂的視野中，它側面的一個微型指示燈，正散發着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穩定、如同寒夜孤星般的……
幽綠光芒。
是那枚通訊器！王錚的通訊器！它竟然還在！從被“種子”排斥、掉落在通道裏，到被我掙扎爬行時無意中帶到了這裏？！
它……爲什麼在這個時候亮了？
**……檢測到……同源……備用……節點信號……**
**……微弱……穩定……**
一個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彼岸的、帶着王錚那變調嘶啞感的電子信號，無比艱難地穿透了我混亂的精神風暴和粘液怪物的“咕嚕”聲，強行擠入了我瀕臨破碎的意識深處！
“……別……信……光……”
“別……信……光……”
那嘶啞變調的電子信號，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鑿進混亂的意識深處！每一個音節都帶着王錚臨死前的無盡痛苦和……最後的警示！
別信光？！
前方……那逐漸亮起的光源？！
心髒在冰冷的胸腔裏猛地一縮！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混亂的視野裏，粘稠的暗紅和幽綠亂碼瘋狂翻涌，幾乎要吞噬掉那一點逐漸清晰的光亮。但王錚的警告，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意識混沌的泥沼！
光源……是陷阱？！
幾乎是同時！
**……外部掃描……檢測……高能……生命信號……復數……**
**……匹配……公司……安保……協議……**
**……威脅等級……致命……**
“種子”沉寂前殘留的最後一點被動掃描功能，如同垂死的雷達，發出了尖銳到刺破靈魂的警報！那亮起的光源方向，不止有光！還有……追兵！公司的人！吳振華的獵犬！
前有陷阱！後有怪物！
粘液怪物被失控原生質重創的“咕嚕”聲還在不遠處痛苦地翻滾，那兩點怨毒的暗紅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我和那條正在緩慢蠕動、散發着不祥微光的殘臂上！它暫時被震懾，但貪婪的本能隨時會壓倒恐懼！
而前方，那逐漸亮起的光源處，沉重的、帶着金屬回音的腳步聲，如同死神的鼓點，越來越清晰！不止一個！
“……發現異常生物信號……坐標確認……”
“……目標生命體征……微弱……存在高污染反應……”
“……執行……清除協議……預備……”
冰冷的、毫無情緒的通訊對話片段，被管道放大，如同毒蛇吐信般鑽進耳朵！
清除協議！他們不是來回收的！他們是來滅口的！因爲污染？！因爲這條失控的殘臂？！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水，瞬間灌滿了四肢百骸！身體癱軟在滑膩的管壁上，像一具被抽空了骨頭的皮囊。左腿的傷口在劇痛和冰冷中麻木，血液似乎已經流幹。那條崩解的右臂肘部以下，那團幽綠暗紅交織的粘稠原生質，還在無意識地微微蠕動，“噗噗”地冒着細小的氣泡，散發着微弱卻致命的吸引力，吸引着後方的怪物，也暴露着我的位置！
跑？往哪裏跑？向上是追兵的光源和槍口！向下是重傷但未被消滅的粘液怪物！留在原地？等死？！
**……能量……0%……邏輯核心……休眠……**
**……備用節點……激活……連接……不穩定……**
“種子”的電子音微弱地掙扎了一下，徹底消失。但王錚那枚通訊器，依舊躺在冰冷的管壁上，側面的幽綠指示燈如同寒夜孤星，微弱卻固執地亮着。它似乎……在嚐試連接什麼？
備用節點？王錚留下的後手？！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最後一道微光！我猛地咬破早已幹裂的下唇，劇痛刺激着昏沉的大腦！用盡全身殘存的、最後一絲意志和力氣，左手顫抖着，如同生鏽的機械，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朝着那枚閃爍着幽綠微光的通訊器……挪去！
指尖，終於觸碰到了那冰冷、沾滿污垢的金屬外殼！
就在指尖觸碰到通訊器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電流感，順着指尖猛地竄入手臂！緊接着，一個更加穩定、帶着王錚那變調嘶啞特征的電子信號，強行擠進了我混亂不堪的精神世界：
**……路徑……更新……**
**……坐標……下行……327米……廢棄……節點……**
**……屏蔽……啓動……**
信號極其短暫，如同風中殘燭，隨即被管道前方逼近的沉重腳步聲和粘液怪物重新響起的、帶着試探意味的“咕嚕”聲淹沒。
但信息足夠了！下行！廢棄節點！屏蔽！
王錚在最後時刻，不僅發出了警告，還強行規劃了一條生路！這枚通訊器，是他留下的最後遺產，是通往某個能屏蔽信號的廢棄節點的鑰匙！
沒有選擇！只能賭！
光源處，腳步聲已近在咫尺！戰術手電的光柱如同死神的探照燈，在管壁拐角處晃動！安保隊員清晰的通話聲傳來：
“目標鎖定！準備解除！”
“注意污染！非致命武器無效！直接清除！”
與此同時，後方黑暗中，那粘液怪物似乎也從重創中緩過氣來，被前方光源和追兵逼近的威脅刺激，發出了更加焦躁、充滿攻擊性的“嘶嘶”聲！暗紅的光芒再次亮起，蠕動的速度陡然加快！它要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搶在追兵前面，吞噬掉那塊散發着致命吸引力的“碎片”！
前後夾擊！死局！
就在這千鈞一發、意識即將被絕望徹底吞噬的瞬間！
我猛地攥緊了左手掌心的通訊器！那點幽綠的微光從指縫間透出！用盡生命中最後的力量，拖着那條沉重的、前端蠕動着粘稠原生質的殘臂和劇痛的左腿，朝着與光源和怪物相反的方向——管道深處更加濃稠的黑暗——狠狠地、不顧一切地翻滾下去！
不是走！是翻滾！沿着冰冷滑膩、向下傾斜的管道弧面，如同一個被拋棄的破麻袋，用重力加速，朝着王錚指引的、下方三百多米的未知黑暗深淵，亡命墜落！
“發現目標！目標移動！向下！”
“開火！”
“嘶——！！！”
上方，幽藍的脈沖光束撕裂空氣的尖嘯，混雜着粘液怪物狂怒的嘶鳴，同時在我頭頂炸響！
“噗噗噗！” 脈沖光束打在管壁上，濺起刺目的電火花！灼熱的氣流擦着頭皮掠過！
“砰！” 身體在翻滾中狠狠撞在一塊凸起的管壁接縫上！劇痛讓眼前徹底一黑！幾乎昏厥！
但下墜的速度更快了！鍾力是唯一的盟友！
“目標速度太快！進入下層管道！”
“污染源生物信號跟隨目標移動！”
“追！封鎖所有下層節點！不能讓它逃進深層結構！”
氣急敗壞的吼叫聲和沉重的追擊腳步聲迅速被下墜的呼嘯風聲甩在身後上方。粘液怪物那充滿不甘和貪婪的嘶鳴，也漸漸模糊。
只有風聲。冰冷的風聲在耳邊呼嘯。身體在黑暗中失控地翻滾、撞擊。每一次撞擊都帶來骨骼欲裂的劇痛和意識的渙散。那條失控的殘臂在翻滾中甩動，前端蠕動的粘稠原生質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溜”聲，幽綠暗紅的微光在絕對的黑暗中劃出詭異的軌跡。
不知墜落了多久。時間感徹底消失。就在我感覺全身骨頭都要散架、意識即將徹底陷入黑暗時——
“噗通！”
身體再次重重砸進冰冷的水中！巨大的沖擊力讓本就瀕臨崩潰的身體徹底失去了知覺。
冰冷刺骨的液體瞬間淹沒口鼻。不是之前過濾池的污水，這水更加粘稠，帶着濃烈的、刺鼻的化學防腐劑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福爾馬林的腥甜氣味！
意識在冰冷的窒息感中沉浮。身體緩緩下沉。視野被渾濁的、散發着微弱熒光的暗綠色液體充斥。光線極其微弱，只能勉強看到自己正沉向一個巨大空間的底部。
**……抵達……廢棄節點……**
**……生命維持……危險……**
**……信號屏蔽……生效……**
**……外部威脅……信號……丟失……**
王錚通訊器那斷斷續續的、變調的電子音，如同最後的慰藉，在意識徹底沉淪前，艱難地響起。
成功了？暫時……屏蔽了信號？
這個念頭如同最後的泡沫，在冰冷的液體中升起，然後破裂。
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只有身體，還在緩緩下沉，沉向這片散發着防腐劑熒光和未知腥甜的、死寂的綠色深淵。那條失控的殘臂前端，那團蠕動的原生質，在粘稠的綠色液體中，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