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小小的朱紅印章圖樣,和旁邊“已試”兩個力透紙背的字,在蘇挽挽心裏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蕩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她反復看着那張紙,指尖小心翼翼地從那枚印章圖樣上撫過,仿佛能透過紙張,感受到另一端那個人落筆時或許有的一絲鄭重。
他不是在敷衍,也不是在嘲弄。他真的去嚐試了那個來自千年之後、幼稚得像塗鴉般的“索引”概念。
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成就感讓她幾乎坐立難安。她開始在老宅裏踱步,腦子裏不受控制地想象着:他是怎麼理解“索引”的?是用什麼方式實施的?翰林院的那些老學究們看到這種方法會是什麼反應?
這種跨越時空的思維碰撞,僅僅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被對方接收並付諸實踐所帶來的反饋,其帶來的精神滿足感,遠遠超過了任何她之前完成設計項目時的喜悅。
下一次“門開”之時,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沖了過去。
案頭上,果然有了新的回應。
不再是簡單的印章或二字批復。而是一張寫滿了字的紙,依舊是工整嚴謹的小楷,但內容卻讓蘇挽挽屏住了呼吸。
他詳細地——以一種她勉強能看懂的方式——描述了如何將“索引”之法應用於實錄勘校。他提到了按年號、重大事件、關鍵人物名設立“檢目”(她猜這就是他理解的“關鍵字”),並如何將這些“檢目”與不同版本的實錄卷冊進行關聯對應。他甚至提到了因此發現了幾處前人未曾留意的重要記載出入,並在文末,罕見地用了一句略顯含蓄的“頗省心力,事半功倍”。
字裏行間,沒有任何浮誇的感謝,卻透着一種實實在在的認可,以及……一種將對方視爲可討論事務的“同僚”般的平實態度。
蘇挽挽的心跳得又快又響。她反復讀了好幾遍,試圖從那些含蓄的文字裏摳出更多的信息。
他不再僅僅將她視爲一個需要啓蒙的、來歷不明的“異類”了。他開始向她展示他真實世界的一角,分享他工作中的具體問題和收獲。
這是一種無聲的、卻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的信任信號。
強烈的分享欲瞬間攫住了她。她也想讓他知道她的世界,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她翻遍了自己的帆布包,最終找出了一本厚厚的、銅版紙印刷的《世界園林設計圖鑑》。這本書太重,她之前從未想過帶過來。她飛快地翻動着書頁,略過那些充滿現代感的極簡設計和玻璃鋼結構,最終停在了一張——東方古典園林,裏面恰好有大量蘇州園林的攝影圖片,亭台樓閣,水榭山石,與她身處的這座老宅,與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有着遙相呼應的美感。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一張撕了下來(心疼了一秒),又想了想,拿出便籤紙,在上面畫了一個簡單的笑臉符號 :) ,和兩個大字:“恭喜!”
將圖鑑內頁和便籤紙一起放在案頭最顯眼的位置,她才退了出去。
這一次,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背靠着冰涼的木門,慢慢滑坐下來,抱着膝蓋,將滾燙的臉埋了進去。
一種混合着興奮、忐忑和奇異溫暖的戰栗感,在她四肢百骸流竄。
她想起了第一次在這裏見到他時,他那冰冷審視的目光和那句“番邦舞姬”。
而現在……
她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
信任的萌芽,竟是在這一來一往、雞同鴨講般的紙筆交流中,悄無聲息地破土而出了。
她抬起頭,望着庭院上方一小片湛藍的天空,心裏第一次對那扇門後的世界,生出了真正的、名爲“期待”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