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輕響。
蕭珏塵正沉浸在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中。連日來的不眠不休,殫精竭慮,換來的卻是一條條令人失望的消息。那些傳說中的神藥,如同鏡花水月,看得見,卻摸不着。而床上這個女人,依舊沒有半分蘇醒的跡象,生命的氣息,正隨着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地變得微弱。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是否只是徒勞。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掌心中那只冰冷的小手,突然傳來了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觸動。
那感覺,就像是一片羽毛,輕輕地、怯怯地,掃過他的掌心。
蕭珏塵的身體,瞬間僵住。
他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連日來的精神緊繃,讓他已經出現了不止一次的幻聽與幻視。
他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全神貫注地,感受着掌心那唯一的聯結。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一息,兩息,三息……
就在他以爲那真的只是一場幻覺,心中剛剛燃起的一絲火苗即將熄滅之時——
那根蜷動過的食指,再一次,以一種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用力的幅度,在他的掌心,輕輕地,勾了一下。
“轟——!”
一道驚雷,在蕭珏塵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不是幻覺!
是真的!
她動了!
這個昏睡了七天七夜,被所有御醫斷定爲必死無疑的女人,她……動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多日來用冰冷和暴戾構築起的所有防線。他猛地低下頭,死死地盯着雲清言那張依舊蒼白的臉,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跳出喉嚨。
“雲清言?”
他試探着,用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聽過的、沙啞而顫抖的聲音,呼喚着她的名字。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她的眼睫,依舊安靜地垂着,沒有一絲顫動的跡象。
但蕭珏塵沒有失望。他知道,那指尖的觸動,就是破曉前最微弱、卻也最真實的第一縷光!
“來人!快來人!”
他猛地站起身,朝門外發出了一聲壓抑着巨大激動的怒吼,“把所有御醫都給本王叫過來!快!”
守在門外的林風和綠竹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連忙推門沖了進來。
“王爺!”
“王妃她動了!”蕭珏塵指着床上的雲清言,漆黑的眸子裏,燃燒着兩簇亮得驚人的火焰,“她的手動了!本王親身感覺到的!快去叫人!”
綠竹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巨大的驚喜,捂着嘴喜極而泣。而林風則是毫不猶豫,立刻轉身,飛奔着向御醫們休息的偏院跑去。
很快,整個清秋苑再次燈火通明,陷入了一片緊張的忙碌之中。
被從睡夢中驚醒的御醫們,帶着滿腹的狐疑與惶恐,再次聚集到了雲清言的床前。他們爲她診脈,檢查她的瞳孔,查看她身上的銀針……
然而,一番檢查下來,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與幾天前一般無二的、困惑而無奈的表情。
“回……回王爺,”爲首的張御醫擦着冷汗,戰戰兢兢地回話,“王妃娘娘的脈象……依舊是沉細欲絕,並無半分好轉的跡象。至於王爺您所說的……手指動彈,或許……或許只是人死之前,偶爾會出現的神經抽搐之兆,並非蘇醒……”
“放肆!”
蕭珏塵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張御醫的衣領,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眼中殺機畢現,“你敢咒本王的王妃?!”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張御醫嚇得魂飛魄散,褲腳都溼了一片。
“王爺息怒!”其他御醫紛紛跪倒在地,連聲求饒。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片混亂之際,一個清冷而微弱,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如同天籟一般,從那張所有人都以爲再也不會發出聲音的床上,幽幽地響了起來。
“水……”
聲音很輕,很沙啞,像兩片幹枯的樹葉在摩擦。
但這個字,卻像一道九天玄雷,瞬間劈中了在場的所有人。
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臉上掛着活見鬼一般的表情,緩緩地、難以置信地,將目光轉向了聲音的源頭。
只見床上那個昏迷了七日之久的女子,那雙如同蝶翼般安靜垂落的眼睫,此刻,正微微地、艱難地,顫動着。
蕭珏塵的身體,劇烈地一震。
他鬆開手,任由那癱軟如泥的張御醫滑落在地。他緩緩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回床邊。
他看見,雲清言那雙緊閉了七天七夜的眼睛,此刻,正努力地、掙扎着,試圖掀開那沉重如山的眼皮。
終於,在一陣劇烈的顫動之後,一條極細的縫隙,被緩緩地撐開了。
一縷破碎的、迷離的眸光,從那縫隙中,透了出來。
她醒了。
她真的……醒了。
在所有人都斷定她必死無疑的時候,她憑借着自己頑強的意志,硬生生地,從死神的指縫間,爬了回來。
“水……”
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虛弱,卻比剛才清晰了許多。
“水!快拿水來!”蕭珏塵猛地回過神,對着早已呆若木雞的綠竹大吼道。
綠竹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倒來一杯溫水。
蕭珏塵一把奪過水杯,小心翼翼地扶起雲清言的上半身,讓她靠在自己懷裏。這個動作,他做得無比自然,仿佛已經演練了千百遍。
他將杯沿湊到她幹裂的嘴唇邊,一點一點地,將溫水喂了進去。
甘甜的清水,滋潤了她幹涸如火燒的喉嚨,也讓她混沌的意識,徹底恢復了清明。
她緩緩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放大了的、寫滿了疲憊、狂喜與復雜情緒的俊臉。
是蕭珏塵。
四目相對。
他的眼中,倒映着她此刻狼狽而虛弱的模樣。
而她的眼中,清冷、平靜,帶着一絲剛剛掙脫死亡的茫然,和一絲深藏不露的、審視的銳利。
她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徹底看穿。
被她這樣一看,蕭珏塵那顆狂喜的心,竟莫名地感到了一絲慌亂。他下意識地鬆開手,想要將她放回床上,卻又在半途停住,動作顯得有些僵硬和不知所措。
最終,他只是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故作冷硬的語氣說道:“你醒了。”
雲清言沒有回答他。
她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房間裏那些目瞪口呆的御醫,掃過喜極而泣的綠竹,最後,落在了自己那只依舊被蕭珏塵握着的手上。
她試着動了動手指。
雖然依舊虛弱無力,但那份屬於自己的掌控感,已經回來了。
她活下來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王府的侍衛,神色慌張地沖了進來,甚至忘了通報。
“王爺!宮裏……宮裏來人了!”
蕭珏塵的眉頭一皺:“何事如此慌張?”
那侍衛喘着粗氣,臉上帶着一種古怪的神情:“是……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李公公!他……他帶着皇後的懿旨來的,說……說是要接王妃娘娘……入宮靜養!”
“什麼?!”
此言一出,不僅是蕭珏塵,就連剛剛蘇醒的雲清言,眼中都閃過一絲錯愕。
皇後?
那個素來與靖王府沒什麼交集,甚至因爲柳如月母家的關系,而對她這個正妃頗有微詞的國母,竟然會在這個時候,下旨接她入宮?
而且還是在深夜,以“靜養”爲名?
這太不合常理了!
蕭珏塵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將雲清言小心地放回床上,爲她蓋好被子,沉聲對那侍衛道:“讓他進來。”
片刻後,一名面白無須、身穿內侍官服的中年太監,在一衆宮女的簇擁下,緩步走了進來。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黃色的懿旨,臉上掛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奴才見過靖王爺。”李公公微微欠身,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瞟向了床上的雲清言。當他看到雲清言已經睜開眼睛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李公公深夜到訪,所爲何事?”蕭珏塵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王爺,”李公公展開手中的懿旨,朗聲道,“皇後娘娘口諭:聞靖王妃醫術通神,救鎮國公於危難,實乃女中表率。又聞王妃近日身染微恙,鳳體不安,本宮心甚念之。特命爾即刻入宮,居於長樂宮偏殿,由太醫院院首親自照料,以期早日康復。欽此。”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充滿了皇後的“關懷”與“恩典”。
但在蕭珏塵聽來,卻無異於一道驚雷。
這不是恩典,這是搶人!
雲清言剛剛蘇醒,身體虛弱到了極點,根本不宜移動。皇後卻偏偏在這個時候,用一道無法抗拒的口諭,要將她帶走!
而且是帶到長樂宮——皇後的地盤!
這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陰謀?
是父皇對雲清言的醫術產生了興趣,想借皇後之手一探究竟?
還是……朝堂之中,有什麼人,不希望雲清言活下去,想借皇宮這個更方便下手的地方,了結她?
無數個念頭,在蕭珏塵腦中飛速閃過。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擋在了雲清言的床前,那姿態,如同護食的猛獸。
“王妃她……剛剛蘇醒,身子虛弱,不宜挪動。”他看着李公公,聲音冰冷地說道,“還請公公回去稟報母後,待王妃身體好轉,本王自會帶她入宮請安。”
這已經是委婉的拒絕。
李公公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卻也硬了三分:“王爺,這可是皇後娘娘的體恤。難道王爺覺得,這王府的照料,還能比得上宮裏不成?還是說……王爺是想抗旨不尊?”
“你!”蕭珏塵眼中寒光一閃。
就在這氣氛凝滯,一觸即發之際,那個一直沉默着的、虛弱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臣妾……”
雲清言撐着床沿,掙扎着,想要坐起身。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