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內部彌漫着鐵鏽、塵土和某種發黴有機物的混合氣味。高窗投下的光束中,塵埃如微型星雲般緩緩旋轉,偶爾被空氣中無形的漣漪攪亂軌跡。李維和林薇靠在一個巨大的廢棄機械部件後面,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和狂跳的心髒。
“他們……他們到底是什麼東西?”林薇的聲音依舊帶着顫抖,她下意識地揉着手腕,那裏被李維抓得發紅。
“張教授筆記裏稱他們爲‘清道夫’,”李維壓低聲音,警惕地聽着外面的動靜,“‘基石’的內部安全部隊,經過高度改造和訓練,專門處理‘信息污染’和‘不穩定因素’。現在看來,組織崩潰了,但他們還在執行最後的清理程序。”
他拿出那本皮革筆記本,翻到有關“清道夫”的頁面。上面除了那個後頸標志的草圖外,還有幾行潦草的注釋:“感官抑制”、“情感缺失”、“現實錨定植入”、“優先執行命令:清除”。
“感官抑制?”林薇捕捉到這個詞,“所以他們才看起來那麼……空洞?像機器一樣?”
“恐怕是的。”李維面色凝重,“張教授推測,‘基石’爲了確保內部安全力量的絕對服從和效率,對他們進行了神經手術和基因調制,削弱甚至移除了大部分情感和‘不必要’的感官輸入,讓他們成爲完美的執行工具。”
林薇打了個寒顫:“這太可怕了。那我們怎麼辦?他們顯然有辦法追蹤我們。”
李維思考着,目光落在筆記本上。“張教授提到過,‘清道夫’雖然強大,但他們的感知依賴於植入的‘現實錨定’系統。這個系統讓他們在現實擾動中保持穩定,但也限制了他們的感知範圍——他們主要追蹤‘基石’相關的技術信號和強烈的異常能量波動。”
他看向林薇:“你之前說,你能‘聽’到他們靠近,因爲他們的‘聲音’像一片空白?”
林薇點頭:“非常明顯,就像一段完美的靜音突然插入嘈雜的背景噪音中。”
“那麼,也許你的能力正是他們的克星。”李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如果我們能學會主動屏蔽或僞裝我們的‘信號’,或許就能避開他們。”
就在這時,林薇突然捂住耳朵,臉色發白:“又來了……那個靜音……在移動……不止一個方向……”
李維立刻緊張起來:“能判斷方向和距離嗎?”
林薇閉眼集中精神,手指無意識地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劃動:“東南方向,大概兩條街外,兩個……不,三個靜默點。西北方向也有,更遠一些,但速度很快,正在包抄……他們在搜索模式。”
李維迅速做出決定:“我們不能待在這裏。需要找一個‘噪音’更大的地方,掩蓋我們的行蹤。”
“噪音更大的地方?”林薇困惑。
“對,‘清道夫’依賴的系統在高度有序或高度混亂的環境中最有效,但在那種‘中等噪音’、充滿不可預測變量的環境中,他們的效率會下降。”李維回憶着筆記內容,“比如……一個剛剛開放、擠滿了困惑和情緒激動人群的公共場所。”
兩人悄悄溜出倉庫,融入老城區的街道。街上的人比之前更多了,各種傳言和恐慌情緒正在蔓延。許多人聚集在廣場和開闊地,討論着發生的怪事,分享着各自的見聞。
“聽說了嗎?城東的植物一夜之間長高了半米,還會發光!” “我家的貓從早上開始就會懸浮了!” “我的電子表一會快一會慢,根本沒法看!” “政府什麼時候出來給個說法啊?”
李維注意到,人群中確實有少數人表現得異常冷靜,甚至可以說是漠不關心。他們穿着普通,但舉止間有一種微妙的協調感和距離感,目光銳利地掃視着人群,仿佛在尋找什麼。
“那些是‘清道夫’嗎?”林薇低聲問,緊張地抓住李維的手臂。
“不像是正式成員,可能是外圍眼線。”李維警惕地觀察着,“‘清道夫’本身應該不會這麼容易融入人群。我們得避開他們。”
兩人壓低帽檐,混入一股人流,向着城市中心移動。李維的目標是中央火車站——那裏通常人流量大,環境復雜,而且現在肯定充滿了困惑的旅客和混亂的信息,正是理想的“中等噪音”環境。
越靠近火車站,周圍的異常現象就越發多樣化。一個報亭的報紙頭條正在自動變化內容;一個路燈杆如同軟糖般微微彎曲又彈回;空氣中偶爾飄過一縷散發着檸檬清香的紫色霧氣。
林薇的感官過載似乎加劇了,她不時皺眉捂住太陽穴。“太多聲音了……各種各樣的情緒、想法……像一場喧鬧的集市直接在我腦子裏開張……”
“試着聚焦,”李維鼓勵她,“就像調收音機一樣,找到一個頻率,忽略其他。”
“我試試……”林薇深吸一口氣,努力集中精神。突然,她猛地抓住李維:“等等!我‘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不一樣……不是清道夫的靜默,也不是普通人的嘈雜……更像是一種……有規律的脈沖信號?很微弱,但一直在重復。”
“能定位嗎?”李維立刻問。
林薇指向火車站方向:“從那邊來的,月台區域。”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改變方向,朝着脈沖信號的來源尋去。火車站內部比外面更加混亂。大量列車停運,電子顯示屏一片混亂,成千上萬的旅客被困在此地,焦慮和困惑幾乎形成實質的氛圍。
林薇引導着李維穿梭在人群中,最終停在一個相對偏僻的舊月台前。這個月台似乎已經廢棄多年,指示牌鏽跡斑斑,軌道上長滿了發光的雜草。
脈沖信號在這裏最爲清晰。
“那裏。”林薇指向月台盡頭一個老舊的行李寄存櫃,“信號是從那裏發出的。”
李維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沒有監視者後,才小心地靠近那排鐵櫃。脈沖信號似乎是從最角落的一個櫃子裏發出的。
櫃門鎖着,但李維用多功能工具輕易地撬開了它。櫃子裏沒有行李,只有一個小小的、自制電子設備正在有規律地閃爍着微弱的藍光。設備下面壓着一張折疊的紙。
李維拿出設備和紙張。紙上畫着一個簡單的示意圖:一個圓圈,裏面一個等邊三角形,正是“清道夫”的標志,但被一個更大的“X”劃掉。下面寫着一行字:
“若你非彼輩,且欲知其真相,今夜子時,廢墟教堂見。獨自前來。若見追蹤者,勿至。”
沒有署名。
“這是一個陷阱嗎?”林薇擔憂地問。
“不一定。”李維仔細檢查着那個脈沖發射器,“這個裝置的設計風格……很像是張教授早期喜歡用的那種自制設備。而且他知道‘清道夫’的標志。”
“張教授?他還活着?”林薇驚訝。
“不知道。但至少,有人想用這種方式聯系我們,而且對‘清道夫’有敵意。”李維思考着,“廢墟教堂……我知道那個地方,城北的老聖瑪麗教堂,幾年前火災後就被廢棄了。”
“你要去嗎?太危險了!”
“我們必須冒這個險。”李維堅定地說,“我們需要信心,需要盟友。單打獨鬥我們撐不了多久。”
他將脈沖發射器調到一個不同的頻率後放回原處,然後帶着林薇迅速離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兩人在火車站附近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藏身之處——一個無人看管的設備間,裏面充滿了各種運轉機器的噪音,足以掩蓋他們的“信號”。他們輪流休息,補充體力,同時李維深入研究張教授的筆記本,尋找可能有用的知識。
林薇則繼續嚐試控制她新獲得的能力。她發現當自己集中注意力時,確實能夠“調頻”,屏蔽掉大部分噪音,只專注於特定類型的“信號”。她甚至能微弱地感知到周圍人的表層情緒和想法。
“這感覺……好奇特。”她輕聲對李維說,“就像一直活在黑白世界裏,突然看到了色彩,雖然有點刺眼,但……很美。”
李維握住她的手:“這就是張教授說的‘噪音中的美’。現實本就該是豐富多彩的,充滿意外和可能性,而不是被強行壓制成的單一色調。”
夜幕降臨,城市的燈光亮起,但許多街道依舊黑暗,電力系統似乎還不穩定。那些發光的植物和晶體結構在夜色中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子時將近,李維準備出發。
“讓我跟你一起去。”林薇懇求道,“我的能力或許能幫上忙,提前發現危險。”
李維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好吧,但你要躲在遠處,一旦發現任何不對勁,立刻離開,不要管我。”
兩人趁着夜色向城北的廢墟教堂移動。越往北走,人煙越稀少,異常現象卻越發頻繁和強烈。街道上的裂縫中滲出柔和的藍光;廢棄的車輛表面覆蓋着快速生長又迅速衰敗的結晶結構;空氣中飄浮着如同水母般的半透明發光體。
廢墟教堂坐落在一個小山丘上,被燒黑的牆壁如同骷髏般矗立在夜色中,只有彩繪玻璃的殘片偶爾反射着月光和遠處城市的輝光。
李維讓林薇躲在教堂墓園外一棵巨大橡樹的陰影裏,這棵樹現在散發着銀色的微光,枝葉無風自動,發出如同耳語般的沙沙聲。
“有任何異常,立刻離開。”李維再次叮囑,然後獨自走向教堂廢墟。
教堂內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破敗,屋頂大部分已經坍塌,月光直接灑落在長滿雜草的地面上。燒焦的長椅散亂一地,空氣中彌漫着焦糊和某種花香混合的奇異味道。
李維站在廢墟中央,警惕地注視着四周的陰影。他的手放在口袋裏,緊緊握着那把多功能工具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只有風吹過廢墟的嗚咽聲和遠處城市的模糊噪音。
突然,一個身影從一根巨大的倒塌梁柱後緩緩走出。
不是張教授。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看起來二十多歲,穿着實用的工裝褲和夾克,頭發剪得很短,眼神銳利而警惕。她手中拿着一個類似平板電腦的設備,屏幕上顯示着不斷變化的波形圖。
“你就是脈沖信號的接收者?”女子開口,聲音平靜而直接,“李維?”
“你是誰?”李維沒有放鬆警惕,“張教授在哪裏?”
“我叫諾拉,曾爲張教授工作過,在他被‘基石’控制之前。”女子沒有靠近,保持着一個安全距離,“教授還活着,但被囚禁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證明你說的話。”李維要求道。
諾拉在設備上操作了幾下,然後播放了一段音頻。先是靜電噪音,然後傳來張教授疲憊但熟悉的聲音:“……李維,如果你聽到這個,信任諾拉。她是我最後的保險措施。‘基石’的計劃比我想象的更加瘋狂,他們不僅要控制現實,還要……”
音頻在這裏中斷,被尖銳的幹擾音覆蓋。
“這是三個月前的錄音。”諾拉關閉音頻,“之後我就失去了與教授的直接聯系,只能通過間接方式確認他還活着。”
“你想做什麼?”李維問。
“和你一樣,阻止‘基石’的殘餘勢力完成他們的最終計劃。”諾拉的表情嚴肅起來,“你以爲組織的崩潰是結束?不,那只是開始。‘清道夫’們正在執行‘B計劃’——他們要在全球範圍內部署一批‘現實穩定器’,強行將世界拉回‘基石’設定的‘平滑現實’,永久消除所有不確定性和自由意志。”
李維感到一陣寒意:“他們能做到嗎?”
“憑借‘源點’崩潰後釋放到環境中的能量,加上他們保存的部分技術,有可能。”諾拉點頭,“我們必須阻止他們。而我需要你的幫助,更需要……”她的目光越過李維,看向教堂門口,“……她的幫助。”
李維猛地回頭,發現林薇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了教堂,眼神有些恍惚。
“我‘聽’到她了,”林薇輕聲說,目光鎖定諾拉,“她沒有惡意……但有很多秘密……很多痛苦……”
諾拉微微驚訝,然後露出一絲苦笑:“看來教授是對的,‘重置’確實喚醒了許多‘敏感者’。你很特別,小姐。”
“她叫林薇。”李維站到林薇身邊,保護性地摟住她的肩膀,“你說需要我們的幫助,具體要做什麼?”
諾拉操作着她的設備,投影出一幅城市地圖,上面標記着幾個閃光點。“根據我截獲的信息,‘清道夫’計劃在城裏部署三個中型‘現實穩定器’,形成一個三角場,覆蓋整個區域。一旦激活,範圍內的所有‘異常’——包括剛剛覺醒的能力者——都會被‘平滑’掉,變回‘基石’定義的‘正常人’。”
她放大其中一個標記點:“第一個部署點就在城市的供水中心,他們計劃通過水源散播某種納米催化劑,增強穩定器效果。我們必須在他們激活前破壞它。”
“爲什麼是我們?”李維問,“你看起來有能力獨自行動。”
“因爲穩定器被設置爲只對‘清道夫’的生物信號做出響應,任何未經認可的接近都觸觸發安全協議。”諾拉解釋道,“但教授預見到了這種可能,在他的筆記中應該有一種方法,能夠模擬‘清道夫’信號,短暫騙過系統。”
李維立刻想起筆記本中有關“清道夫”生物信號的分析章節:“是的,我有印象。但需要特定的硬件來生成那種復雜信號模式。”
“硬件我有。”諾拉從背包中取出兩個手環狀設備,“這是我根據教授早期設計改進的模擬器。但我們需要一個強大的‘噪音源’來掩蓋我們自身的信號,並在破壞過程中幹擾穩定器的反饋機制。”
她看向林薇:“而林小姐的能力,正是最理想的‘噪音源’。”
林薇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我……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好……”
“你必須學會,而且要快。”諾拉的表情嚴肅,“成千上萬人的自由意志取決於此。更重要的是,如果‘清道夫’的計劃成功,像你這樣的敏感者將會……被消除。”
就在這時,諾拉的設備突然發出急促的警報聲。她臉色一變:“不好!‘清道夫’巡邏隊!他們發現我們了!從三個方向包圍過來!”
教堂外,數個冰冷的“靜默點”正在快速逼近。
“跟我來!”諾拉沖向教堂後方,“我知道一條地下通道!”
三人迅速消失在廢墟的陰影中,而 outside,戴着蒼白面具的身影已經開始封鎖整個區域。
他們的冒險,才剛剛開始。而第一個目標:供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