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濃稠的墨,包裹着意識沉沉下墜。
痛楚是唯一的錨點,將她從徹底湮滅的邊緣一次次拉扯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玉清術的眼睫顫動了幾下,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模糊的光線刺入,帶來針扎般的痛感。她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並非她的居所,而是那間充斥着藥味和絕望氣息的淨室。
全身如同被巨輪碾過,每一寸骨骼、每一條經脈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靈力徹底枯竭,識海依舊破碎,唯有那點幽藍星芒靜靜懸浮,散發着維持她性命的森寒。
她艱難地轉動眼珠。
視線所及,一片狼藉。
玉床碎裂,地面焦黑與冰霜痕跡交錯,牆壁上甚至留下了深深的爪痕——那是極度痛苦下無法自控的證明。
凌風玄癱坐在不遠處,雙目赤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臉上淚痕未幹,衣襟上濺滿暗紅的血漬,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只剩下一具絕望的軀殼。
而原本躺着蘇漣漪的那張玉床,此刻空空如也。
只有一灘人形的、焦黑與冰晶混合的、散發着詭異氣息的殘渣,勉強能辨認出曾經是個人形。
死了。
蘇漣漪,死了。
死得極其慘烈,爆體而亡,屍骨無存。
玉清術的心髒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頻率劇烈擂動起來。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那縷來自寒潭深處的寂滅劍意,混合着雲霽子那枚詭異丹藥的狂暴藥力,以及她早已埋下的煞氣毒種,竟產生了如此恐怖的反應,直接將她那朵“純潔無瑕”的白蓮花,炸得灰飛煙滅!
狂喜如同毒焰,瞬間燎過心頭,卻又被更深的冰冷恐懼迅速覆蓋。
她殺死了蘇漣漪。
在師尊雲霽子和大師兄凌風玄的眼皮底下。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凌風玄的崩潰顯而易見。但更可怕的,是那個始終隱匿在幕後的人。
她的目光,極其緩慢地、帶着無法抑制的驚悸,移向淨室的門口。
那一角雪白的道袍,依舊在那裏。
雲霽子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進來,就站在那灘人形殘渣的不遠處。
他沒有看崩潰的凌風玄,也沒有看那灘象征着他計劃徹底失敗的殘骸。
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平靜,淡漠,深不見底。
沒有憤怒,沒有驚詫,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就像是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器物,或者……一個剛剛展現了意想不到價值的實驗品。
玉清術的血液瞬間凍結。
她猛地閉上眼,竭盡全力控制住自己幾乎要顫抖起來的身體,將所有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最深處,只留下一片近乎麻木的虛弱和茫然。
她不能讓他看出任何破綻。
一絲都不能。
室內死寂。
只有凌風玄粗重壓抑的、仿佛瀕死野獸般的喘息聲。
良久。
雲霽子終於動了。
他緩緩踱步,繞過那灘污穢,雪白的道袍纖塵不染,停在了玉清術的面前。
冰冷的陰影籠罩下來。
玉清術能感覺到那目光如同實質,一寸寸刮過她的皮膚,探入她的經脈,窺視着她破碎的識海。
她強行壓制住識海中那點幽藍星芒的悸動,任由《寂滅心經》的反噬和身體的重傷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氣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斷絕。
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搭上了她的手腕。
指尖按在她的脈門上。
磅礴如海、卻又溫和無比的靈力緩緩涌入,探查着她體內糟糕透頂的狀況。
那靈力太過浩瀚精純,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所過之處,她那些破損的經脈甚至不敢生出絲毫反抗的意念。
玉清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確定,雲霽子是否能察覺到那縷寂滅劍意的存在?是否能發現《寂滅心經》的痕跡?
時間仿佛被拉長。
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滾。
終於,那靈力緩緩退出。
雲霽子收回手,聲音依舊是他慣有的、清雅溫和的調子,聽不出半分異樣:
“煞氣反沖,靈力枯竭,識海受損……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他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玉清術艱難地睜開眼,眼中充滿了後怕與虛弱,嘴唇翕動,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音:“師、師尊……漣漪師妹她……我……我罪該萬死……”
雲霽子淡淡瞥了一眼那灘殘渣,眼神依舊無波無瀾。
“機緣不足,強求不得。”他輕描淡寫地定了性,仿佛死的不是他平日最爲“疼愛”的弟子,而只是一株失敗的藥草。
他復又看向玉清術,目光在她額角那早已凝結的傷處停留了一瞬。
“你已盡力,好生休養吧。”
說完,他竟不再多看她一眼,轉身,走向徹底崩潰的凌風玄。
“風玄。”他聲音微沉。
凌風玄猛地一顫,像是被從噩夢中驚醒,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着雲霽子,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道心不穩,何以成大道?”雲霽子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帶她回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
“是……師尊……”凌風玄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踉蹌着爬起來,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血,看向玉清術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怨恨,有恐懼,有一絲殘留的懷疑,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巨大悲痛摧毀後的麻木和服從。
他走上前,粗暴地將玉清術從地上拽起,幾乎是將她拖出了淨室,拖離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玉清術任由他拖着,渾身癱軟,將頭埋得很低。
直到被凌風玄毫不憐惜地扔回她自己的居所,重重關上門,隔絕內外。
她才猛地抬起頭,背靠着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下去。
身體依舊劇痛,冷汗早已浸透重衣。
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卻亮得驚人。
沒有立刻發作。
雲霽子沒有立刻發作。
他甚至……安撫了凌風玄,放過了她。
爲什麼?
蘇漣漪的死,絕對打亂了他的計劃。他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蹺。
但他選擇了按兵不動。
是顧忌那縷他可能察覺到的、陌生的寂滅劍意?
還是……蘇漣漪這個“容器”雖然毀了,但他發現了更好的“替代品”?
玉清術撫上自己的心口。
那裏,昊陽靈根因爲過度損耗而黯淡無光。
卻又似乎有什麼別的東西,在更深的地方,冰冷地蟄伏着。
她想起雲霽子最後看她那一眼,平靜無波,卻仿佛穿透皮囊,直抵核心。
一個更冷的猜測,浮上心頭。
難道……他從一開始,想要的就不止是靈根和劍骨?
難道蘇漣漪,也從來都只是……計劃的一部分?
而現在,她的“意外”表現,讓她成爲了……更合適的那個?
玉清術緩緩握緊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只有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意,從脊椎一路蔓延至頭頂。
如果真是這樣……
那她剛才所謂的“成功”,不過是剛跳出一個小坑,卻墜入了一個更深、更可怕的深淵。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然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