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那句“沈家算是敗在你手上了”,如同最沉重的枷鎖,牢牢銬在了沈聿的心上。那五千兩銀票,福伯顫抖着雙手遞到他面前時,他感覺那不是銀票,而是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他沒有時間去悲傷,更沒有資格去抱怨。
最後的彈藥已經壓入槍膛,他必須用這最後的五千兩,射出決定命運的一顆子彈。
工坊徹底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高速運轉的、卻又彌漫着絕望氣息的戰爭堡壘。沈聿幾乎完全瘋魔了。
他不再離開工坊半步,吃喝拉撒全在裏面解決。困極了,就隨便找個角落蜷縮着眯一會兒,夢裏全是翻滾的皂液和破碎的模具。醒來後,立刻撲到鍋灶前,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死死盯着每一次微小的變化。
那五千兩銀子,被他掰開了揉碎了用。不再盲目追求頂級原料,而是反復試驗不同檔次油脂、鹼面、香料的配比,試圖在成本和品質之間找到一個最佳的平衡點。他逼着工匠們記錄下每一次微調的數據,哪怕只是溫度升高半度,攪拌次數增加十次,都要詳細記錄結果。
失敗,依舊是常態。
鹼量稍多,皂體過硬,去污強但傷手,且易開裂。
油質稍次,皂體軟爛,難以成型,保存期短。
香料萃取火候差之毫厘,香味便謬以千裏,要麼淡而無味,要麼香得發膩發臭。
脫模時機把握不準,前功盡棄更是家常便飯。
每一次失敗,都像是在他緊繃的神經上又割了一刀。工匠們看他那副不吃不喝不睡、形銷骨立卻眼神駭人的模樣,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能更加拼命地跟着他一起熬。
沈萬山自那日離開後,再未露面,也未派人來過問一句。這種沉默的放任,比任何責罵都更讓沈聿感到窒息。他知道,父親是真的絕望了,將這最後的五千兩,當作了埋葬他荒唐妄想的陪葬品。
壓力如山,沈聿卻硬生生扛住了。他甚至不再憤怒,不再焦慮,整個人進入一種詭異的、冰冷的平靜狀態,所有的情緒都被壓縮到了極致,只剩下一個念頭——成功!必須成功!
就在那五千兩也即將見底,所有人都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轉機,在無數次失敗的灰燼中,悄然萌發。
那是一個午後,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櫺,照在彌漫着復雜氣味的工坊裏。負責看守最後一鍋試驗品的老工匠劉師傅,因爲連日疲憊,不小心打了個盹,錯過了原本設定的脫模時間。
等他驚醒過來,嚇得魂飛魄散,以爲又搞砸了一鍋珍貴的原料時,手忙腳亂地去脫模,卻發現…
那塊因爲“超時”而在模具裏多待了半個時辰的香皂,脫模異常順利,皂體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潤如玉的細膩質感,硬度恰到好處,邊緣光滑得不可思議。他顫抖着拿起那塊皂,一股清雅持久、絲毫不沖鼻的茉莉花香緩緩散發出來。
“少…少爺!您快來看!”劉師傅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尖銳失真。
沈聿如同被電擊般沖過去,接過那塊皂。入手的感覺完全不同!之前的成功品雖好,但細摸之下仍有些許顆粒感或軟硬不均。而這一塊,觸手生溫,細膩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幾乎找不到任何瑕疵!
他立刻試水。泡沫細膩綿密如乳膏,去污力驚人且溫和,沖洗後皮膚絲毫沒有緊繃感,留下的茉莉餘香清幽淡雅,久久不散。
品質…飛躍了!
“是時間!是皂化反應徹底完成的時間!”沈聿猛地反應過來,聲音因激動而嘶啞,“我們之前太心急了!總想着快點脫模!其實…其實讓它多在模具裏‘養’一段時間,讓反應更完全,質地和香味融合才會達到最佳!”
無心之失,卻意外撞破了最關鍵的一層窗戶紙!
整個工坊瞬間被狂喜淹沒!這一次的成功,遠超上一次!
就在這時——
【叮!恭喜宿主!經過不懈努力與關鍵突破,成功研制出‘優質香皂’(品質:優良+)。此產品在細膩度、溫和度、香氣持久度上均有顯著提升,已十分接近本位面技術極限。對‘贅婿’林凡的核心產業形成強力競爭與威脅。】
【掠奪氣運值+80!】
【當前氣運值:141。】
系統的提示音如同天籟,在沈聿腦海中響起。
八十點!整整八十點氣運值!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和如釋重負的酸楚,如同火山爆發般瞬間沖垮了沈聿所有的堅強僞裝。他雙腿一軟,竟直接癱坐在了滿是油污的地上,雙手死死捂着面孔,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哭了。
他終於忍不住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壓抑到了極致後的、無聲的宣泄。淚水從指縫中洶涌而出,混合着幾天來的汗漬、污垢和難以言說的委屈、壓力、恐懼,肆意流淌。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在幾乎山窮水盡、衆叛親離的絕境裏,他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工匠們圍在一旁,看着他們這位年輕、敗家、卻又在此刻顯得如此脆弱和真實的東家,沒有人嘲笑,反而都紅了眼眶,默默垂首。這幾日地獄般的煎熬,他們感同身受。
良久,沈聿才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深吸幾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
他站起身,聲音還帶着哭過後的沙啞,卻異常堅定:“劉師傅,立刻將最後這道‘養皂’工序加入流程,確定最佳時間!福伯!”
老管家連忙上前,也是老淚縱橫:“少爺!老奴在!”
“立刻…”沈聿剛要下令全力生產,工坊緊閉的大門卻被猛地推開,一個負責在外打探消息的心腹小廝,面色驚慌地沖了進來,甚至來不及行禮。
“少爺!不好了!坊市…坊市上出現新香皂了!”
沈聿的心猛地一沉:“說清楚!”
“是…是蘇家…不對,是白家的鋪子!‘白氏香露坊’今天一早突然推出了一款新品,叫…叫‘玉容皂’!價格貴得嚇人!小小一塊,要五兩銀子!現在整個揚州城的富貴人家都轟動了,擠破了頭想去買!”
白家!林凡!他們竟然搶先一步上市了!
沈聿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指猛地收緊。還是晚了一步嗎?!
“貨呢?!品質怎麼樣?!”他急聲追問。
小廝喘着氣,臉上卻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貨…貨不多,好像每天只限量賣幾十塊。品質…聽說極好,細膩光滑,香味也好聞,就是…就是太貴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白家鋪子的掌櫃放話說,這‘玉容皂’乃古法秘制,用料極其珍稀,耗時良久,產量稀少,非豪門貴胄不足以享用…現在…現在能買到這皂,都快成揚州城裏身份地位的象征了…”
五兩銀子一塊皂?限量?身份象征?
沈聿愣住了。
隨即,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
他猛地看向桌上那塊剛剛研制成功的、品質極高的茉莉香皂,又想起系統提示林凡的香皂品質是“精良”,而自己現在是“優良+”…
林凡…他走的是頂級奢侈品路線!
他利用了白家現有的、面向高端客戶的渠道和口碑,直接將香皂定位成了普通人根本無法企及的奢侈品!用天價和飢餓營銷,來快速收割最頂層的財富,並營造出一種稀缺和高貴的品牌形象!
這一手,極其高明!短時間內就能攫取暴利!
但…
沈聿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閃爍着一種發現獵物破綻的銳利光芒。
機會!這是天大的機會!
林凡和白家,自己把路走窄了!他們將絕大多數潛在客戶,直接拒之門外了!
揚州城才多少真正的巨富?有多少人家能常年消費五兩銀子一塊的香皂?更廣大的士紳階層、殷實人家、甚至普通小康之家,他們就沒有清潔和追求更好生活的需求嗎?
他們有!而且這個市場,龐大得超乎想象!
林凡和白家高高在上的“玉容皂”,無形中在這片巨大的藍海裏,給自己留下了一個毫無防備的、廣闊無比的真空地帶!
“福伯!”沈聿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發顫,卻帶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決斷,“計劃改變!”
“第一,立刻全力生產!就用我們現在的方子和工藝!但香型要多樣,桂花、茉莉、蘭草…都要有!”
“第二,核算成本!我要知道,我們這樣一塊皂,如果大規模生產,成本到底能壓到多少文錢!”
“第三,”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給我去找揚州城內,所有中小雜貨鋪、胭脂水粉鋪、甚至走街串巷的貨郎的聯絡方式!告訴他們,我沈記…不!”
他頓了一下,腦中飛速運轉。
“告訴他們,‘淨衣坊’不日將推出物美價廉、功效卓絕的‘百花皂’,誠邀他們代售!價格…絕對讓他們想象不到!”
他要走的路,和林凡截然相反。
你不是高高在上嗎?
那我就鋪天蓋地!
你不是奢侈品嗎?
那我就做生活必需品!
沈聿走到工坊門口,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
夕陽的餘暉灑落進來,照亮了他疲憊卻興奮的臉龐,也照亮了門外那廣闊無垠的、屬於普通人的市井天地。
商戰,現在才真正開始。
而這一次,他感覺自己,終於抓住了正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