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又大了些,密集地砸在圖書館老舊的窗玻璃上,發出沉悶又持續的啪啪聲,像是無數急切的手指在叩問。古籍部裏,那凝滯的空氣似乎也被這雨聲攪動,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台燈的光暈在周薇(管理員)毫無波瀾的臉上投下靜止的陰影,她剛才那句“沒有齒輪,也沒有舊懷表”的話音,似乎還懸浮在彌漫着陳紙與防蟲草藥味的空氣裏,帶着一種終局式的冷淡。
老馬看着她,幾秒的沉默被雨聲填滿。他知道再問下去,從這張嘴裏也撬不出更多了。這種知識分子式的、用禮貌包裹的拒絕,往往比直接的對抗更讓人無從下手。
“打擾了,周女士。”老馬最終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平穩,“如果之後想起什麼和你父親手藝有關的細節,比如他有沒有特別的作品,或者常來往的人,隨時聯系我們。”他遞過去一張只印了電話號碼的名片,沒有頭銜和單位。
周薇的目光在那張樸素的名片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伸出那雙纖細的、剛剛撫摸過古籍書脊的手,用指尖接了過去,輕輕放在桌角一疊空白便籤紙旁,並未多看第二眼。
“好的。如果想到,我會的。”她回答,聲音平直得像一把尺子,聽不出任何誠意,只是一種程序化的應答。
沒有多餘的客套,老馬和小趙轉身離開。腳步聲再次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有身後那扇沉重的防火門合攏時,發出沉悶的“哐當”一聲,徹底隔絕了那個彌漫着古老塵埃的世界。
走廊裏光線明亮了些,卻依舊安靜得壓抑。
“馬哥,這…”小趙剛開口,就被老馬一個眼神制止了。
直到走進電梯,下行的失重感傳來,老馬才揉了揉眉心,開口道:“一個撇清關系,一個關門謝客,一個…幹脆切得幹幹淨淨。”他哼了一聲,“老周這爹當得,看來沒那麼舒心。”
回到分局時,已是華燈初上。雨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將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溼冷模糊的光暈裏。陳昊的臨時辦公室門開着,裏面燈亮着,他正站在白板前,上面又多了些新的線條和問號。
老馬簡單匯報了三個周薇的情況,重點描述了花店主的細微動作、圖書館管理員的過分平靜,以及自由職業者周小薇那個怪異的工作室和明顯的抵觸情緒。
“都不幹淨。”陳昊聽完,沒什麼表情地評價了一句,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白板上“周爲民”的名字,“或者說,都藏着東西。那個工作室有鍾表結構書的,尤其要留意。”
這時,技術隊的小李拿着一份剛打印出來的報告,快步走到門口,臉上帶着一絲終於有所發現的振奮。
“陳隊,馬哥,懷表裏那點陳舊血樣的初步比對結果出來了!”他語氣急促,“果然不是受害者的!血型是AB型Rh陰性。”
“熊貓血?”小趙下意識接了一句。
“對,很稀有。”小李點頭,繼續道,“更關鍵的是,我們嚐試在內部數據庫裏做了初步篩選比對。時間跨度拉得比較大,主要是本市及周邊地區近三十年的未破獲命案或重大傷害案卷宗裏記錄的受害者血型信息…”
他吸了口氣,聲音壓低了些,帶着某種揭示重要線索的張力:“我們發現了一個初步吻合的對象。一樁…二十一年的舊案。郊區發現一具無名女屍,致命傷是…頸部銳器割傷。記錄顯示,受害者血型就是AB型Rh陰性。當時技術條件有限,屍體被發現也有段時間了,很多線索都斷了,一直沒破案,成了懸案。”
辦公室裏瞬間安靜下來,窗外的雨聲驟然放大。
二十一年前。無名女屍。頸部銳器割傷。罕見的AB型Rh陰性血。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積木,哐當哐當地落下,與眼前這起塞着玫瑰、藏着帶血舊懷表的謀殺案,隱隱勾勒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關聯輪廓。
那枚停在十二點零一分的懷表,那句“予吾愛,時光永駐”的刻字,忽然間沉甸甸地壓上了時間的重量和血腥的氣息。
陳昊的目光驟然銳利起來,他猛地轉向老馬和小趙:“二十一年前,周爲民還沒死。他女兒們,當時都還是十幾歲的孩子。”
他手指重重地點在白板上那個剛剛寫下的“無名女屍案”和“AB型Rh陰性”上。
“查!明天一早,就去檔案室調那份舊案卷!我要知道全部細節!”
“還有,”他補充道,目光掃過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重新評估那三個周薇。重點注意她們…尤其是那個看起來最‘無關’的圖書館管理員,在二十一年前,可能經歷過什麼。”
雨夜仿佛沒有盡頭。警局裏的燈光蒼白冰冷,照着一張張凝重而疲憊的臉。原本就撲朔迷離的案情,陡然向深不見底的時光深淵,又墜入了一重。那朵染血的玫瑰,似乎正在緩緩綻放出跨越了二十年的幽暗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