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勢暫歇,但天色依舊陰沉得如同傍晚。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濱海市上空,潮溼的水汽凝結在每一扇玻璃窗上,蜿蜒滑落。市局檔案室裏那股特有的味道——陳舊紙張、幹燥灰塵、以及某種淡淡的防蛀藥丸氣味——比古籍部更爲濃烈,也更加冷清。
老馬和小趙在管理員的帶領下,穿過一排排高聳密集、標籤泛黃的金屬檔案架,最終在一個角落的櫃門前停下。管理員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動作慢吞吞的,取出一串叮當作響的鑰匙,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對應那把早已鏽跡斑斑的鎖。
“二十一年前…無名女屍案…郊縣發現…”他嘟囔着,手指在檔案盒邊緣模糊的標籤上劃過,“嗯,應該就是這個了。好久沒人動過了。”
鎖舌彈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檔案室裏顯得格外刺耳。他抽出一個厚厚的、邊緣已經磨損卷曲的牛皮紙檔案盒,吹了吹封面上的積灰,遞給老馬。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飛舞,像被驚擾的微型幽靈。
兩人抱着這盒沉重的往事,回到臨時借用的狹小辦公室。打開盒蓋,一股更濃鬱的時光腐朽氣息撲面而來。
卷宗裏的紙張已經泛黃發脆,打字機敲出的字跡有些模糊,甚至還有部分手寫記錄,藍黑墨水的顏色已然暗淡。現場照片是那種老式的光面照片,色彩失真,邊緣泛白,但影像依舊清晰得殘酷——一具女性的屍體,扭曲地倒在荒草叢生的水溝邊,頸部一道猙獰的傷口赫然在目,深可見骨,周圍的泥土被大量凝固的暗黑色血液浸透。屍體被發現時已有一定程度的腐爛,面容難以辨認,穿着普通,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證件。
老馬戴上線紗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動着紙頁,呼吸不由得屏緊了。小趙在一旁,忍着不適,快速瀏覽並摘錄關鍵信息。
“發現時間…二十一年前,十月二十八日,清晨,由郊區農民報案。” “地點…西郊省道127公裏碑附近廢棄排水溝。” “死者…女性,年齡估計25-30歲,身高約163cm。致命傷爲頸部單一切割傷,利器極其鋒利,推測爲類似手術刀或極鋒利的薄刃刀具。無其他明顯防衛性傷口或性侵跡象。” “血型…AB型Rh陰性。”小趙念出這一行時,聲音下意識地壓低了。 “隨身物品…無包,無證件。衣物口袋內發現少量零錢,一枚…公共汽車票票根(路線爲市區至西郊方向),以及…”
老馬的手指停住了。他輕輕抽出一張附在報告後的證物照片特寫。照片背景是證物台的淺色襯布,上面放着一件物品。
那是一件極其精致的銀質掛墜盒,橢圓造型,邊緣纏繞着細密的蔓草花紋。掛墜盒的蓋子微微打開一條縫隙,似乎原本裏面應該鑲着照片,但此時裏面空空如也。而真正讓老馬和小趙後背竄起一股寒意的,是掛墜盒的背面。
那裏,用極其精細的工藝,刻着一行纖細的、如今已有些模糊的花體英文字母。
老馬立刻從隨身文件夾裏抽出懷表刻字的高清放大照片,將兩者並排放在一起。
盡管載體不同,一個刻在黃銅懷表蓋內側,一個刻在銀質掛墜盒背面。盡管一句話是“予吾愛,時光永駐”,另一句是“永恒屬於你我”。
但那個字母“E”尾部那個獨特而熟悉的、帶着細微卷曲上挑的小鉤,以及字母“R”末尾那個略帶拖曳的收筆習慣——幾乎一模一樣!
“是同一個人刻的!”小趙失聲低呼,心髒怦怦直跳,“這掛墜盒…是那個無名女死者的東西?刻字的人是周爲民?他給她刻的?”
老馬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空蕩蕩的掛墜盒內部。“‘予吾愛’…‘永恒屬於你我’…”他喃喃自語,一個模糊而驚悚的推測在他腦中逐漸成形,“這懷表…和這掛墜盒…很可能是一對。懷表給了‘吾愛’,掛墜盒…‘永恒屬於你我’…”
他猛地抬頭看向小趙:“如果懷表和掛墜盒是一對,都屬於周爲民打造、刻字,分別贈予…那麼,懷表裏的陳舊血跡是AB型Rh陰性,而這無名女屍也是AB型Rh陰性…”
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那枚導致最近這名男性受害者死亡的懷表,極有可能曾經屬於二十一年前這名慘死的無名女性!而懷表裏那點幹涸發黑的血跡,很可能就來自於她!周爲民爲他生命中某個重要的“吾愛”制作了這對信物,而後,這個女人被以極其相似的手法殺害,信物之一流落在外,直至二十一年後,帶着她的血,成爲了另一樁謀殺案的標志性道具。
“周爲民…”老馬的聲音幹澀,“他知不知道這掛墜盒成了她的陪葬?他知不知道她的死?如果他知道…這二十一年,他是怎麼過的?”
他們立刻重新翻查那份厚重的舊卷宗,尋找任何可能與周爲民產生關聯的蛛絲馬跡。然而,當年的調查似乎陷入了死胡同。死者身份無法確認,社會關系無從查起,現場發現的痕跡物證有限,排查了附近區域的失蹤人口也無果。案卷最後幾頁,記錄了幾次無功而返的案情討論後,便逐漸沉寂,最終被歸入了未破解的懸案檔案袋,一放就是二十一年。
直到今天,另一枚染血的信物,以如此詭異的方式,重新敲響了時光深處那扇血腥的門。
“三個周薇…”小趙猛地想起陳昊的話,“她們那時候都還是少女…她們知不知道這個女人?知不知道父親可能爲她打造過一對信物?甚至…知不知道她的死?”
老馬合上卷宗,沉重的牛皮紙盒仿佛有千斤重。窗外的陰雲似乎更濃了。
“走。”他站起身,聲音帶着一種被歷史壓垮的疲憊,卻又異常堅定,“回去向陳隊匯報。這案子…挖到根了。那三個女人,尤其是那個看起來最置身事外的…我們得再好好‘聊聊’了。”
二十一年的寂靜被打破。無名女屍終於通過一枚冰冷的懷表,發出了無聲卻震耳欲聾的呐喊。